“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公无渡河。
……
时过正午，用过午饭，一行人继续朝着渭阳城进发。
此时离渭阳城只有半天脚程，虽未入城，其萧条之景尽现。
路上时不时走来三五成群的灾民，或相至扶持，或独自前行。无一例外，皆垂头丧气，动作缓慢，个个身形消瘦，如皮附骨的骷髅。
杨茗负手立于官道一旁，抿着唇看着。
这样的景象，竟然让她想起了末日电影里，僵尸成群前行的场景。
“怎么，杨总管很忧心？”
贺子衍不知何时摆脱了三公主，好不容易抽出身来，还不忘了掖揄他两句。
身后的脚步声杨茗早就听见了，知道是他，也没理。
见他开口问，才淡然地应道：“天灾。”竟是如此的无情。
杨茗的表情很淡漠，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入不得他的眼，看得一旁的清竹下意识地厌弃。
“百姓何辜！”他有些愤愤然，回了一句嘴。
贺子衍道：“清竹。”
“呵。”杨茗置若罔闻。
目光悠长，远远地落在虚空之处。
这里的灾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一路上，他们就遇到了不少的流民，更有些人为了能够活命，不惜落草为寇。
但是真到了这里，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看着远处滚滚的渭河，渐渐变得清澈的河水在她眼里就是吞噬生命的恶魔。
两岸农田屋舍早被夷平，已经成熟的粮食在一夜之间，尽数被洪水吞没。
值得庆幸的是，水灾暴发时是白天。
不然，这渭河底，不知道又要添上多少幽魂。
“继续走吧。”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慢慢地朝他们靠近，杨茗拧了下眉。
他们一路上这样的事情遇到不少，但是这些粮食，他们一粒也不能动。
自然，她又少不得背上无数的骂名了。
“启程。”
清竹瞪了杨茗一眼，扬声吩咐了一声。
刚休息了片刻的车队继续前行。
黄昏，连天都染成了河水的颜色，他们总算到了渭阳城下。
“渭阳知州陶大令率辖下众官僚，恭迎钦差大人入城。”
远远的，就看到城门下站着一溜水的官员，个个衣着干净光鲜。见到他们前来，一个知州服饰的官员带头，上前恭迎。
贺子衍与杨茗皆是骑马，走在队伍的前方。
见到有人行礼，勒住马缰，受了这一礼。
见他们起身，杨茗道：“见过三公主。”
陶大令等人又来到三公主驾前见礼。
见了礼，陶大令巴巴儿跑到贺子衍与杨茗面前，看了两人一眼，道：“渭阳与京师相去甚远，两位大人与公主路途定然劳累，不如先至行馆休息。下官已经备好酒宴，入夜后，为两位大人与三公主接见洗尘。”
听得这话，贺子衍摆了摆手，却是对杨茗说：“杨总管，依你之见，如何？”
“依咱家么……”杨茗哪能不知贺子衍这就是存心试探，那便随了他的意吧，“既然是陶大人一番好意，总不能不领这个。”
“杨总管这是答应了？”贺子衍挑眉。
杨茗很痛快地点头：“自然。三公主一路上也颇为辛劳，想必也想先去休息的。”说罢，她转过头冲着三公主所在的马车轻唤了一声，“三公主，陶大人准备了洗漱休息的地方，三公主可想先休息再用饭？”
贺子衍不是想借机给自己发难么？
那好啊，那她就让三公主出面，看他贺子衍敢怎么着！
这段时间她可算是看明白了，这三公主对贺子衍正感兴趣呢，恨不得一天到晚全粘在他身边。
而贺子衍呢？
正好相反。
三公主一听有地方洗漱休息，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一路上被颠得快散架的身体也组合好了，一把掀开帘子，兴奋地道：“小杨子，立刻前往行馆！”
“是。”
杨茗坐于马上施一礼。
转过头便看到贺子衍阴沉的脸。
她道：“公主有令，贺大人，请吧。”
难得看到贺子衍变脸，杨茗莫名地心情好了起来。
贺子衍眯了眯眼睛，看了杨茗一会儿。
看着他微扬的嘴角，眼中有利光闪过。
片刻后，他忽地一笑，道：“臣，尊命。”
“陶大人，带路吧。”让贺子衍吃了个小亏，杨茗打了下马，让人赶紧带他们去行馆。
入了城，杨茗的心情、欲加沉重。
在路上的时候，她听安乔说过，这渭河向来是物阜民丰，沃野千里。
虽然比不上淮河两岸的鱼米之乡，但是也绝对不差。
每年渭河的贡米都会占到总贡米的五分之一，剩下的五分之四中，淮河两岸占两成，其他地方所贡总和两成。
由此可见这里的物产之富足。
本该风调雨顺的渭河，今年却是莫名遭了大灾。
一场大水，将所有粮食全部摧毁。
街道上的泥水未散，两旁人烟稀少，行人更是寥寥。
自灾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近一月有余，可是此地的百姓却饿得皮包骨头。
有问题。
杨茗在心里暗暗地道。
贺子衍似乎也发生了不对劲的地方，却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朝行馆走。
街上突然来了一阵官兵，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说是不少人，实在也就比他们进城看到的时候多了一些。
真要算起来，连一两人都没有。
他记得玄武黄册库记载，渭阳城单就城内的居民就有数万之众，而现在……
杨茗心里暗忖：那些人呢？
来到行馆，三公主立刻着烟霞去做找房间，然后美美的洗了个澡舒舒服服地睡了。
杨茗此时却不怎么睡得着，坐在厅里喝着茶。
“杨总管，”陶大令早就接到圣旨，自然知道杨茗的身份，“您不休息休息？”
杨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喝着茶，道：“不必了。”
“那……可要用饭？”陶大令继续讨好。
杨茗还是摇头，将茶杯放下，看着他，问道：“陶大人，咱家听说，渭阳城可是极为热闹的，一直想着一暏真容，怎的现在竟然如此景象？”
陶大令还当他说的是人太少，没了之前那热闹的景象。
只见他脸一苦，一脸的无可奈何，道：“这还不是那水灾给闹得么，现在这城里，几乎处处都空了。莫说之前那热闹的场景了，就是这人啊，都少得很。”
杨茗“哦”了一声，又问：“那人呢？”
“这……”
陶大令有些犹豫。
杨茗挑眉，面带不悦，冷声道：“怎么，陶大人这是藏有什么宝贝，想给咱家与贺大人一个惊喜么。”
闻言，陶大令正想笑着说没有。一抬头，迎上杨茗冰冷的目光，猛然醒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杨总管饶命啊，杨总管饶命啊！下官……下官没有藏什么，只是、是这人现在都官置在城外的。”
“哦？”
“正是，回杨总管的话，那些人都太放肆了，一点都不好管理，所以下官便将他们都安置在一起。如此，也方便管理不是。”陶大令抬起头，谄媚地笑着，似乎还有讨要夸奖的意思。
杨茗横了他一眼，冷笑道：“陶大人这是在等咱家夸你么？”
是的。
他就是这么想的，但是被杨茗这么说出来。
打死他都不敢承认了。
杨茗懒得理会，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地道：“咱家累了，陶大人若是没事就先回去吧。”怕他回去就直接休息，杨茗不得不提醒一句，“回去将现在渭阳城的情况全部汇报成册，拿来与贺大人看。”
“是是，下官现在就去。”陶大令不停地擦着额间的冷汗，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
等人走远了，杨茗才冷嗤一声：“废物。”
“杨总管这是怎么了，如此不高兴。”贺子衍自外面进来，一进门就听到杨茗在骂人。嘴角一掀，走了进来。
杨茗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说的是这位陶大人。”
贺子衍挑了挑眉，“哦”了一声：“这位陶大人怎么了？”
杨茗继续看着他，嗤笑道：“贺大人何必装模作样呢，入城之时是何景象贺大人可是亲眼所见，还需要我解释吗？”
城中的情况他确实是看见的，此时被杨茗一通抢白，他也无话可说。
轻笑一声，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抿了一口，说道：“这茶倒是好茶。”
闻得此言，杨茗眼底的不悦更是藏都藏不住。
能不好么，极品的凤凰单枞。
一百两银子方得一斤。
一百两啊，换个小康家庭，够他们吃喝好几年的了。
贺子衍又喝了一口，心里却跟杨茗想得差不多。
“贺大人方才出去，可是看到了什么？”听是不可能的，人都没有，上哪儿听去？
贺子衍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这话不应该我问杨总管么。”
“问我？”杨茗摇了摇头，“我连门都未曾出过，如何知道？”
“那么请问杨总管，您身边那位安公公……去了哪里？”
贺子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染上笑，又道：“杨总管莫要瞒我，昨儿夜里，杨总管的身边便只剩下这位秦公公伺候，而安公公——一直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