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家钟表店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
钟表店的老匠人收起钥匙，转身往奈何桥的方向走去。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忆起昨天的事。
“您是要把孙女的魂魄放在这机心里？”
说话的是酒神，虽然两人一神一鬼，但酒神喜爱钟表，修表匠手艺精湛，一来二去，就熟识了。
“嗯，这块丹砂石是上好的机心，我本来是想要用来造一个怀表。到时卖给神使们，换算阴阳时空。”修表匠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接着说：
“我要走了，想请兄台你在这里替我等那孩子，把这块交给她，她就懂了。”
“这是……”酒神不解地看着修表匠手里那块亮晶晶的丹砂石。这忘川界的东西，附在普通的轮回之人身上，也没什么用啊。
老修表匠细细摩挲着手里光滑的丹砂石，凝神注视着桌子上的各种修表工具。看着窗外的那些
“没什么，这东西就当是一个护生符，我们老宋家是罪臣之后，饱受欺辱。那孩子带着这神使树主才有的东西，轮回路上，好少受一些鬼怪侵扰。”
“好。”酒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修表匠递过来的丹砂石，收进袖子里。
“我一定交到那孩子手上，你放心去吧。”
“多谢兄台。”修表匠见他同意了，赶忙起身向他行礼。
A市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雨了，一个男人坐在工作台前，他正在塑一块巨大的石膏，这次的客户很重要，他已经修改了好几遍了。
“晓洱？把爸爸的另一副雕刻刀拿来。”宋又堃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正坐在桌在前的宋晓洱“好”了一声，跳下板凳。
“是这副吗？”
穿着小裙子的宋晓洱垫着脚，把手上一卷牛皮工具袋递到宋又堃手边。
“嗯，谢谢晓洱真乖。”宋又堃接过那副刀，想要拍拍宋晓洱的头，但手上沾满石膏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收回手。
“嗯，爸爸，那我出去玩一会，就在附近不会跑远的。”
“去吧，注意安全。”宋又堃嘱咐了一句，便再次低头接着忙活手里的事。
出了工作室，宋晓洱感觉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暴雨刚过，车水马龙的大街和静谧的雕刻室之间，只有一道门的距离而已。
这种非常细小且常见的微妙的感觉，宋晓洱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五岁之前，是六十三岁，在她还不叫宋晓洱的时候……
“有什么事吗？”
走在石子路上的老妇人被一个拎着两坛酒的老头拦住。老头盯着她的眉眼看了一会儿，微笑着开口道：
“丫头，你家老爷子有东西叫我交给你，请你跟我来吧。”
“啊？您认识我爷爷？”老妇人被老头一句话说蒙了，不由得停在原地。但是，这低沉的声音就像有魔力一般，牵着她的脚跟上老头的佝偻的背影。
往生街上的人和周围的建筑还没有现在这么拥挤，那时候的忘川界也才开发了四处地方。老妇人跟着老头往前走，终于，他们在一座破旧的两层小酒楼前停了下来。
“请。”站在门口的伙计见老头后面带了个客人，微微躬了躬身子领着老妇人进了酒楼。
“可算是找着她了，掌柜的打算怎么把那丹砂石给她？”
一个管家快步走来接过老头上手上的两提酒，边说边搀着他往里走。
“嗯，终于等到了，不然我这心里啊，总是觉得有什么事一直悬着。”老头见伙计领着老妇人，在一个酒桌前坐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午后小酒楼里没什么客人，并没有鬼怪游灵注意到老妇人。
“您先坐一会，我给您上壶茶，我们掌柜等下就来。”
老妇人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的酒客。有和她一样来投胎的人，也有长着四只眼睛，脸上肌肉歪七扭八的怪物。还有穿着各色服饰，但举止端正的人，也看不出来是不是人。
她小心地用手扶住桌子，是普通的木质八仙桌，原来阴界和阳界一样。爷爷有东西转交给她，不知道会是什么呢……
“宋姑娘，您的茶，请慢用。”伙计将一个紫砂壶轻轻地放在老妇人面前，转身欲走。她被那一声“宋姑娘”叫的有些出神，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姓宋？”老妇人叫住伙计，灰扑扑的瞳孔努力地睁大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掌柜的跟您祖父是故交，是他拜托展柜的在这儿等您的。”伙计笑了笑，看着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又用余光瞟了一眼后院。
“您稍微等一会儿，我就先去忙了昂，掌柜的待会就来。”
老妇人只得拿了桌上的一个陶瓷杯子，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这茶的味道和阳界的不一样，阳界的茶大都热的，清苦解渴。但这茶却是冷的，寒凉入骨，像是在提醒喝茶人，人走茶凉，不要做无意义的流连。
“宋姑娘，久等了。”
她轻轻放下茶杯，刚才那个老头走了过来，也就是这家酒楼的掌柜。老妇人不安地收回握住茶壶柄的手，另一只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
“你不用紧张，我和你祖父是老朋友了，找你也是他拜托我的事。”
“那爷爷他现在在哪？”
“他已经走了。”老头淡淡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女，哦，对于已经七千多岁的酒神来说，这个几十岁的阳界人，简直就像孩子一般。
“走了……那我要怎么才能见到他呢？”老妇人急切地问到，两只手用力绞着手里的陶瓷茶杯，关节发白。
“他很早之前就走了，轮回之道，乃自然之大道，非人鬼神可企及。”
后半句声音沉了下去，掉进喉咙里，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老头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用祝餘纸包着的东西，放在被用的油光锃亮的木头桌面上，推到老妇人面前：
“这是你祖父留给你的，能够使你少受些鬼怪的侵扰。”
“我爷爷他……”老妇人紧握茶杯的手缓缓松开，忧伤而平和的脸努力地保持不变。
“只是丹砂石，本身是一种容器，也是一种导体。按理说鬼，就是虚妄之物，想要在哪怕是着忘川界留下一丝痕迹，也是非常困难的。”
“老宋是难得的能工巧匠，大概是放不下你。在往生街滞留了这么久，就为了将驱邪之药都炼进这块丹砂石中。这样，这丹砂石才经得住阴阳两界的层层削减。能维持多久暂时还不知道，但一世两世足够了。”
老头看着桌上微微翻着暗红色光的丹砂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坐在桌子对面的老妇人早已泣不成声。
“执念太深对于神来说是累赘，但对于渺小短暂的生命来说，是非常宝贵的。这也是我最羡慕你祖父的地方。”
老妇人颤巍巍的手指伸向暗红色的石头，皱巴巴的指尖一触到丹砂石，便发出了一片非常细碎的光，那石头像是被什么给震碎了一般，一点点消失了。
“呃……”老妇人捂着心口，慢慢躬下身子，浑浊的瞳孔里慢慢笼上了一层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