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说完，白柔静静注视二子。许久，宝华开口：“父亲母亲对那人再三容让，是因为先王？”
白柔慢慢道：“先王于我有知遇之恩，若是可能，我不想与他的后人为敌。”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宝华道，“可我们总不能一味的退让下去。”
白柔微笑：“我何时说过我们要一直退让？我们已退避三舍，算是对得起先王嘱托。若他仍不肯就此罢休，咱们也不会任人宰割。”
“那父亲母亲有何打算？”宝华颇感兴趣的问。
盛思明笑着插口道：“这事我和你母亲会处理，你不必担心。我今天有件事想跟你们兄弟俩说。”
宝华、宝光互看一眼，最后宝华问：“什么事？”
不待盛思明开口，白柔已急着插口道：“师兄，这事不急在一时，他们兄弟刚回来，先让他们歇几天。”
盛思明看了白柔一会，叹口气道：“好吧，过几天再议。”
白柔似乎略微放松了些，柔声对俩兄弟道：“宝华、宝光，你们也累了，都去休息罢。”
兄弟俩点点头，一齐退去了。
等兄弟俩都走了，盛思明才道：“怎么，还是舍不得？”
白柔道：“我不是反对让两个孩子出去历练，放在楚离、凤翔、老计他们哪个手底下不行？”
“放到楚离他们那里？”盛思明嗤笑，“他们还不得派人一天到晚看着两个祖宗？那跟留在咱们府里有什么区别？”
“可是那边咱们鞭长莫及，一点照顾不到。若是有个差池……”
“正是因为那边咱们照顾不到，我才让他们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但凡你够得着的地方，你还不安排人护航保驾？”
白柔不言语了。
盛思明见她虽不说话，却仍是一脸忧色，又是一笑：“你素来是个有决断的，谁想涉及到儿女之事也不能免俗。孩子大了，是时候让他们自己去闯了。你护得了他们一时，还得护他们一世么？”
白柔良久一叹：“可一次让两个孩子都去，叫人怎么放心？至少留下一个……”
盛思明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好吧，依你。两个儿子，留下一个陪你。”
宝华、宝光两兄弟在家住了七八天，疲劳渐消。这日午后，唐糖来告知宝华，白柔请他过去。
宝华跟着她一路行来至于院中，见白柔正在亭内，从茶笼里取了茶饼欲碾。宝华忙上前一步，抢过茶碾笑道：“儿子来罢。”
白柔微微一笑，由他接了茶碾，细细碾了末。碾好后，宝华将茶末放入盏内调制成膏，待釜中水沸即注入盏中点茶。白柔在一旁看着，见宝华不断变换着手腕的角度、轻重、快慢，盏中汤纹则随他手法的变化不断呈现出禽兽、花草之状。须臾后各种纹样散去，汤面归于平静。宝华这才将茶盏奉至白柔面前，含笑道：“母亲用茶。”
白柔接过茶盏，笑着问：“这点茶的功夫，你却是从何处学来？”
“途经宛州寺院时曾与一位僧人赌棋。他连输三局，答应授我三天点茶之艺。雕虫小技，让母亲见笑了。”宝华笑答。
“那位僧人可是法号戒空？”
“正是。”
白柔笑道：“这人我也听说过，说是艺可通神，能在一盏茶中点注出一句诗来。你三日之间能学到这一步，已是不易了。”
宝华一揖：“母亲过奖了。”
“不过茶之一物，生于山，长于野，蕴天地之气，故前人有言，城邑之中，王公之门，二十四器阙一，则茶废矣。然若得朴野真趣，则诸器皆废。”
“母亲说得是，”宝华笑道，“此等技巧，终归是末流。不过能搏母亲一笑，却也值得那三局棋了。”
这时白柔却放下茶盏，却不说话了。宝华见她神色凝重，知她有话要说，便问：“母亲叫儿子来，可是有事要说。”
“前阵子……”白柔说得有些艰难，“你父亲的意思是想让你去北庭军中……”
宝华一愣，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即笑道：“儿子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不就是去北庭军中么？母亲只管对儿子明言，没有什么好为难的。”
“宝华，”白柔严肃道，“战场非同儿戏，性命攸关，不要为安慰我或你父亲而轻率决定。我希望你仔细考虑之后再做决定。”
宝华沉默片刻后道：“母亲担心儿子安危，儿子明白。父亲这样决定也有他的苦心。父亲的担子重，儿子身为长子，理应分担。然现在儿子年纪尚轻，恐不能服众，若在军中有番经历，日后也可傍身。母亲以前不也说过，当年济北王也是以军功立身才有今天。”
“那不一样，”白柔摇头，“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你隐瞒身份去北庭，白衣从军。当年吴放为金国公亲子，又是握着帅印到军中，他所面对的危险与你将要面对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宝华微微迟疑，随即若无其事道：“儿子吃的苦比济北王多，面对的危险比济北王多，想必收获也会比济北王多。母亲也别太担心，儿子自幼跟着计叔、柳婶习武，自信自保总是无妨。”
白柔苦笑，摸了摸他的头顶：“你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儿子当然像父亲母亲了。”
白柔斜了儿子一眼，又缓缓道：“你父亲原想让宝光跟你同去，可我想也不必兄弟俩人都去，所以……”
宝华已微笑接口：“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虽说儿子自认无虞，可刀剑无眼，终有难以预料的时候，还是让宝光留在府中为是。且儿子不在，有阿弟陪伴母亲，儿子也少些后顾之忧。”
白柔摸着宝华的头顶，叹道：“你大了，也懂事了……那事情就这样定了。”
晚间，盛思明来看宝华。白柔带了唐糖，正在替宝华收拾。宝华在旁不住说：“母亲放着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盛思明靠在门上，冲宝华笑道：“让你母亲收拾吧，不然她可放不下心。来，咱父子俩很久没一块喝酒了，来两盅？”
宝华答应了，和盛思明出来。盛思明冲白柔喊了一声：“这是去从军，可不是搬家，别塞太多。”
盛思明回头，见宝华偷笑的表情，搔了搔头道：“以前你母亲从来不婆婆妈妈的，这几年却是越来越婆妈了。”
“那是母亲心疼儿子。”
盛思明带宝华到亭子里，斟了酒道：“这次让你去北庭，还是从个平头小兵当起，你该埋怨我了吧？”
“儿子不敢。”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敢不敢的？”盛思明笑骂，一拳打在宝华肩上。
宝华笑笑，最后说：“若说一点怨言没有，那也是假话。但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
盛思明叹口气，慢慢道：“你母亲是个聪明人不假，可再聪明也有看不透的时候。你是她一手带大的。对自己的孩子，她和别人的母亲没有分别，她也不愿意让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去冒险，老想护着你们。她把你们几个都教得很出色，但有些东西不是别人教你就能学会的，得你自己去体会。你比我强，总有一天要干大事，所以我想让你去北庭见识下也是好事。”
宝华点头：“儿子明白。儿子听说，父亲遇到母亲前，也在北庭呆过？”
盛思明点头：“北庭兵源不足，北狄人却又年年南下，他们有时会吸纳外来兵士。我那时刚离了你师公没多久，听说当佣军能赚几个钱，就去了。虽是鲁莽了些，却是很难得的经历。打上这么一仗，你会明白很多事。”
宝华点头。
盛思明举起酒盏：“该说的话我说完了，干了这杯，我们就散了吧。等你回来，我再跟你一醉方休！”
“好！”宝华举杯，一饮而尽。
过了两日，便是宝华启程去北庭的日子。盛思明带着全家人来送行。盛思明没什么话，只在宝华肩头拍了拍。他身边的宝仪抱着布偶，有些失望的问宝华：“阿兄你又要走了？”
宝华蹲下身，摸了摸她头顶：“阿兄不在时，你要是听话，阿兄回来就再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宝仪小孩心性，当即雀跃起来，连连点头。
宝锦捧上两个护腿：“阿兄此去，小妹无以为赠，赶制了这个，希望对阿兄有用。”
宝华见那护腿针角细密，微笑道：“有劳妹妹。”说完他转向宝光：“我不在，你多帮衬着父亲母亲。”
宝光红着眼圈点头。
宝华看了好笑，在他背上砸一拳：“有什么好哭的？再哭就别说你是我兄弟。”
宝光狠狠在脸上抹一把，怪叫道：“谁哭了？”
最后宝华才到白柔跟前，低声道：“儿子去了。”
白柔替他整了整衣衫，许久才说：“一切小心。”
宝华点了点头，接过侍者手里递来的疆绳，上马出发，踏上了前往北庭的漫长旅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