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王邢尚:青山缭绕疑无路
至德五年秋，又是东都人们赏枫的时节。
然定南王府内的人却无心观赏湖畔醉染的美景。清晨，府内依然宁静，定南王妃居所的窗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白柔站在窗前望着疏淡的天色，喃喃道：“这时候，北狄该已经南下了罢？”
“唔，”屋内定南王盛思明应道，“去年冬天到现在，北狄又是雪灾，又是疫病，只怕今年的攻势会比前几年更猛。”
白柔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却是一旁的唐糖瞪他一眼道：“还好意思说，全是你出的搜主意，非得把亲生儿子往虎口里送。”
盛思明见白柔虽不曾言语，但那神色显然也对他颇有怨言，只得苦笑着起身：“行行，等会就要敲钟了，我惹不起你二位，钟一响找老萧打听北庭的消息去。”
虽已在朝中多年，盛思明却仍不太习惯公卿的排场。当钟声响遍东都时，自己从侧门悄悄出来。东都的街巷这时还带着早晨的慵懒，虽渐渐有了些人声，却笼在一层朦胧的雾气里，显得甚为遥远。他呵出一口气，见一团稀薄的白雾隐隐升起。若在北疆的一些地方，现在怕是已经呵气成冰了。不知道宝华在北庭怎么样，盛思明想，下过第一场雪了么？
东都的秋天仍是一片详和时，北疆的原野上已是黄草瑟瑟，遍布肃杀之气。
从夏末开始，北庭便进入了备战状态。现在离狄人南下的时间越来越近，北庭各军严阵以待，每天都派出大量斥侯，观察北边动向。
“奶奶的，又是这副鬼天气。”北庭冲州原野上，几个军士打扮的男人正站在原上的土丘上眺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壮汉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刀扛在了肩上。
“四哥，狄人为什么总是秋天来？”另一个小个子少年一边有样学样的扛了刀，一边好奇的问。
“傻雏，在家没养过牲口么？”
“家里只养过两只羊。”
“牲口们春天交配，夏天产仔，秋天幼仔才能离开母兽，且这时要储备过冬，那些王八蛋这时候不南下什么时候南下？”络腮胡用手赶那小个子，“去去去，让你看着有没有狄人，你倒在这儿东问西问的，一边看着去。”
小个子悻悻走开几步，往西北方向张望，试图寻找狄人的身影。
络腮胡盘腿坐在地上，拿袍子下摆擦了擦自己的刀，向东边离他数十步远的一人吼道：“措大，有动静没？”
这被络腮胡称为“措大”的人正是受父命化名从军的盛宝华。军中多粗人，嫌读书人酸腐，因此军中识字的人常被唤作“措大”。宝华生得斯文，刚到军中便得获此号并迅速传了开去。此时闻得络腮胡叫唤，宝华也只得哭笑不得的应声：“没。”
络腮胡嗯了一声，叫道：“继续盯着！”
“是！”
过了一会，雾气渐渐散去，微弱的阳光穿透天幕映射原上。宝华觉得有些口渴，便去摸腰间的皮囊。手刚放到囊上，他忽然意只到脚下感觉有点不对，伏身听了一下，吃了一惊，回头叫络腮胡：“有动静！”
络腮胡见他举动，已知有异，竖起一根手指让他噤声，一边伏下身趴在地上听了一阵，跳起来道：“来了！”
他打个唿哨，散落在原上的几个军士很快聚集了过来。络腮胡蹲在地上道：“听这声大概五里开外的的样子，人数不少。”他指着宝华和先前跟他说话的小个子，对一个高个青年道：“常三，你带这两个雏儿回去报信，其他人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查探，做好标记。”
高个青年点头，一挥手，宝华和小个子已自觉跟上。三人上马快速驰回营中。
三人一到，消息已层层传递，很快便有大军集结出动，迎击北狄人。
宝华和那小个子少年被留在营中待命。小个子抱着刀闷闷不乐在军帐里坐下，对宝华道：“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上阵啊？”
宝华也坐下来，说：“北狄人已经来了，估计快了吧。”
小个子跳起来：“到时候我杀两个北狄人，看许大胡子还敢叫我雏儿不。”
宝华笑笑，低头擦拭自己的刀。
小个子百无聊赖的在旁边看他擦了一会，说：“你这刀真不错。”
宝华“唔”了一声。
“你不是北庭人吧？”
“不是。”
“我是，”小个子挺起胸，“我爷爷，我阿爹，都杀过北狄人。”
宝华依旧“唔”的应一声。
小个子不甘心的又问：“你既不是北庭人，从军干嘛？”
“在北庭当佣兵，能多几个钱。”
“得了吧，成一，你这一身公子哥气派，根本不像缺钱的样子。”
宝华轻描淡写道：“谁都有落魄的时候。”
这时帐外一声鸣镝尖啸，是军队结集的意思，两人匆匆提刀冲出帐外。只见几个传信兵策马在营中各处呼号：“结集备战！结集备战！”
军队结集后，很快有将领出来，简短解释这次北狄兵力众多，让所有人随时待命，准备增援。
出动的命令很快发布，宝华和小个子这次被编入队中出动。冲出军营时，宝华听见小个子兴奋的擦掌：“奶奶的，终于上阵了！”
当大部队抵达时，原野上已是杀声四起。北狄骑兵正发起另一波冲锋。
新投入的军队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北狄人的冲击所切割。
“措大！”小个子看见宝华被撞倒在地，大声呼喊伙伴。
宝华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尚未及回答，一名北狄骑兵已向他冲了过来。宝华虽然自幼练习骑射，却从未有过需要生死相搏的时刻。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捕捉到北狄人冲过来时的每一个动作，却并不能进行有效的思考。当北狄人冲到他身前时，他凭着本能就地一滚，堪堪避开狄人刀锋。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刀已出鞘，向马前腿砍过去。狄人所骑的马被砍重，身体一矮，北狄骑士摔了下来。在那狄人有所反应之前，宝华已一跃而起，奋力砍去。北狄骑士闷哼一声倒地。小个子冲上来，愣了一下，猛一拍宝华胳膊：“行啊！”
“闪开！”宝华一把推开小个子，砍杀了另一个来袭的北狄骑兵。
“好险！”小个子心有余悸的爬起来。
见北狄人越来越多，小个子自动与宝华背部相抵，各自持刀向外。
交战一直持续到日落，北狄人才退去了。小个子与宝华仍保持着背靠背的姿势，却都累得坐倒在地。
“措大，”小个子问，“你还有力气么？”
“怎么？”
“我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宝华转过身，与小个子互相扶持着站起来。夕阳斜斜映在脸上，照亮了两张年轻的面孔。
“我一共砍杀六个北狄人，你呢？”小个子问。
“不记得，”宝华摇头，“我没数。”
“应该比我多，”小个子伸出手，“傅全。”
宝华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说：“成一。”
回到营中，先前带他们出去查探的络腮胡略显疲倦的斜靠在营门上。他身上带着血迹，见到宝华、傅全，他从上到下扫示了两人一遍，目光停留在两人战袍上的血迹上，微露笑意，向两个人走过来。
“许大胡子！”傅全兴奋的叫，“你还活着？”
许大胡子一拳打在他胸上：“你们两个小鬼都没死，我怎么会死？”
傅全嘿嘿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许大胡子道：“好好休息吧，明天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明天还有？”傅全睁大眼睛。
“这次北狄改变路线，主力没有如往常一般从燕州南下，而是兵分两路走冲州和元州。咱们今天碰上的是北狄的先锋，他们主力还没动呢。”
见傅全一脸苦相，许大胡子拍拍两人肩膀，朗声大笑：“雏儿，你们的路还长着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