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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地(3)

胖丫害怕了,慢慢挪着身子,挪几步,看看邱满子,又往小林先生跟前挪几步,再看看脸色阴沉的父亲。邱支书软了,示意她过去。冷静下来的邱支书也觉得小林先生是很重要的。胖丫挪过去,讷讷道,小林先生,俺对不住啦!说完就哭着摇摆着跑了。

邱满子说,小林先生,日后咱是一锅水里舀瓢子,免不了磕碰,大度点,往前看吧!

小林先生尴尬地笑笑说,没什么。

邱满子很沉地叹了口气。

在太极地沙地与泥地交接的地方,几只受惊的海鸟湿漉漉地腾空而起,落在电线杆上聒噪。邱满子注视着太极地,背向着父亲的泥窑。父亲这会儿无法看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修长的背影。窑火熊熊,暖着冷秋天气。一晃就是秋天,秋日太极地的颜色变得格外深重。邱满子眼里的太极地已经完全变了过去的模样,高大的厂房和泥龙般的生产线就像一张恼怒的人脸。他站在那里几乎闻不到一丝昔日打鼻子的鲜气。矿物泥销路之好是村人没有料到的,有了效益,邱满子才让邱支书将情况报上去,后进村眨眼之间就小康了。小康村挂匾那天村里着实热闹了一番。邱满子又写了一篇报道,在报纸电台发了出去。县里和外地来参观取经的人很多。问到他们有何经验,邱满子说主要是开发新的资源优势。邱支书不以为然,他说主要是眼睛向外,多出国走走。参观的人如获至宝,回去就张罗着出国考察。邱满子瞪邱支书一眼说,又出么蛾子,害人不浅呢!邱支书拖着很重的鼻音说,等矿物泥厂年初分红,咱他×再去美国转转!邱满子见邱支书又把持不住自己了,提醒他说,还提出国呢!差点把你撸喽!邱支书嘿嘿笑道,你小子细想想,没有出国这引子,咱能搞合资矿物泥吗?咱能摇身变小康吗?邱满子沉下心想想一步一步的折腾,鼻子就酸了,他说,咱这是一脚踢屁上啦!三叔,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吧!邱支书龇着一对马牙说,你小子少教训俺!没多远,俺就是你老丈人啦!咋样,快跟胖丫结婚吧!邱满子不置可否地看着邱支书。现在他想甩掉胖丫的心思愈发强烈,可想想该回乡政府了,又怕影响不好。胖丫到底是没过门的黄花闺女,让他给睡了,怎么也不好说。胖丫不是衣服说脱就脱说穿就穿上的。

这天闲下来的时候,邱满子默默地来到父亲的泥窑。父亲也在五次三番地催他与胖丫结婚,他就是不应承。他孤零零地站到天黑,父亲喊他回家他也没表情,末了说俺心里乱,就替你看窑吧!父亲叹一声,歪歪斜斜地牵驴走了。天黑得纯粹了,邱满子就钻进泥铺子里看书,沾了开发矿物泥的光,这里也有了电灯。书翻到一半,他就听见肚里咕咕叫了。这时又听见咚咚的脚步声响过来,邱满子一猜就是胖丫,故意拿书盖住脸,斜靠着被垛装睡觉。胖丫进屋来大声武气地喊他两句,把盖在他脸上的书掀掉,坐在他身边喘粗气。邱满子没好气地骂,你他×愣头巴脑的,就没个温柔劲儿。胖丫噘着嘴巴赌气说,海里泡着去找温柔。说着就将篮子上的红头巾扯开,掏出一包猪头肉、一盆白菜炒肉和两个馒头,邱满子心里就没气了。胖丫头发乱乱的,蓝头巾也歪到后脑勺上去,横眼说他,快吃吧,对你咋好也白搭,男人都是喂不亲的狼!邱满子确实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了几口,忽然看见胖丫胳膊上的血,问她咋弄的?胖丫说刚才黑灯瞎火地跌了,碰上滩上锚头扎的。邱满子心热了,放下碗拽过她的胳膊掏出手帕给她包扎好。胖丫从没见过他对自己这样好过,竟啜啜地哭起来。女人一哭,邱满子借着灯影看去,又觉得是个宝儿了,瞅冷子亲吻她一下。

邱满子对胖丫边体验边遗忘。

落霜的秋日分外地长,日头很迟缓地磨蹭出来,而后像灯笼似的悬着。邱满子就在一个秋日接到了回乡政府的通知。走前他去了太极地的矿物泥厂,见了邱支书,也见了小林先生。小林先生设宴为邱满子饯行,邱支书作陪。邱满子急着回去,因为他得知范书记有病住了院,得买些东西探望一下。又想着邱支书与小林先生自从石碑事件之后闹僵了,给他们说和说和对以后合作有利。权衡一下,他还是留下来了。酒桌上邱满子没让邱支书多喝,怕他舌头贱好话说臭了,邱满子与小林先生却喝得醉醺醺。小林先生握着邱满子的手说,我们是冲你才来这儿合资的!邱满子连说,别冲俺冲邱支书!邱支书哼了一声,心里骂你他×冲钱来的!想想签了八年合同,邱支书心里就发寒,这八年抗战的日子委实不好过。他每时每刻都想将日本人赶走,独吞矿物泥厂这块肥肉,反正小康村已经当上了。邱满子猜出邱支书心里想啥,知道他红眼病犯了,与村人一样烧红了眼。日本人拿太极地的泥大把大把地换钱,村里分得的太少。没出三个月村人就嚷嚷着重新划分股份,狗×的日本人的钱也赚得太容易了!风声溜进了邱满子耳朵里,他跟邱支书说,不管群众咋闹,你得把根留住。邱支书那双眼睛却眨动着让人不可捉摸。喝完酒,邱满子一手抓住邱支书的手,一手拉着小林先生的手激动地说,精诚合作,精诚合作啊!说完就红头涨脸地骑车去了乡政府。

刚过晌午的乡政府大院空荡荡的,地上只印着稀稀落落的树影。邱满子好久没进这个大院了,今天推车走着,心里踏实又舒坦,仿佛是这里的主人。他心情特别好,就哼哼唧唧唱起来。小郑刚好正晾晒着棉被,看见邱满子就打招呼说,回来啦!这一阵子邱满子在乡里挺红,而小郑没什么长进,小郑从心底里不快活,但表面上对邱满子还是套近乎。小郑笑笑说,满子,过来杀一盘!邱满子也笑说,好哇,多日不见,还好吧?小郑拿巴掌拍打着棉被说,人走时运马走膘,你小子真有福气!邱满子说,俺一天到晚傻吃酣睡的,福从何来哟?小郑抱着被凑过来说,其实呀,你与日商合资,最早是我牵的线,也不给我提成!邱满子脸一下子阴住,说,谁让你顶不住一片天呢!自找的!小郑仍旧笑嘻嘻地说,八成都让邱老邪吃回扣了吧?分你多少?邱满子的脸说变就变,你少嚷嚷这个,俺可没得啥提成!小郑说,得了就得了,没人跟你借!谁不知引资幕后的勾当多着呢!邱满子啪一声支好车子说,你他×再胡咧咧,跟你没完!小郑抱着被扭头就走,一边说别生气,逗你呢!就钻进宿舍里去了。邱满子气得青了脸,腿关节走风飕飕地痛,后来进屋一想,跟小郑生气不值得,便斜靠在被垛上眯眼睡着了。眯了一会儿,却被门外女人的说笑声惊醒,探头挑开窗帘往外看,是小郑含情脉脉地送一位姑娘。姑娘长相一般,可皮肤挺白的,一看就知是城里人。姑娘钻进一辆桑塔纳轿车走了,小郑扭身回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邱满子觉得所有的姑娘都比胖丫好,唯独这个姑娘不咋样。小郑的对象在他眼里怎么会好呢?邱满子转回身,开始拾掇屋子,桌上落满尘土而且还弥散着一股怪味。正忙乎着,邱满子脑子轰地一震。他想起了范书记,就扔下抹布急忙跑去办公室问清了住院地点和房号,关上门,推车去了乡政府对门的小卖部,买了罐头、麦乳精和杂七杂八的水果,满满的一大包放在自行车上,径直就去了乡医院。范书记得的是肺结核,会传染的,乡里领导和各企业经理厂长们来时都把东西放外屋。范书记的老婆就在外屋值班。范书记很自觉,轻易不放人进来,邱满子来了却破了例。范书记刚输完液眯眼静躺,听见邱满子的声音就说,让小邱进屋来。

邱满子轻轻进了病房,亲热地喊了声范书记好些了吗?范书记耷拉着眼笑笑说,小邱来啦,我真高兴啊!范书记老伴说,老范爱才,总念叨你写得好,是咱乡里的秀才。邱满子说,范书记有啥事只管吩咐。范书记问他,村里矿物泥厂怎么样?邱满子说效益挺好。范书记说,我接到了村里有人写来的反映信,说矿物泥厂股份分配不合理,告你和邱支书出卖集体利益!邱满子一颗心被揪得紧紧的,沉吟一会儿说,范书记,说实的,现在看来俺村得的是少啦,有些亏。可当初并没人说亏,谁知道这臭泥能卖钱呢?弄成了,谁都想吃一嘴,那样工作就没法干啦!范书记呵呵地笑了,瞧你,又沉不住气啦!乡党委会给你们撑腰的!邱满子心里丢不开,嘟囔道,范书记俺担心村里要出事!村民对日商情绪很大呢!范书记说,我们搞改革,不能像孩子一样翻小肠,整个国家都在摸索,何况我们?我心里有数,你的工作是很有成绩的,还要在基层好好锻炼。邱满子听范书记的口气还要把他打发到哪个村里,就急着说,范书记,俺想在乡政府锻炼!跟老百姓直接打交道真难,左不是右不是,烦死啦!范书记截断他的话说,不能这样讲,老百姓是水,我们是鱼,鱼儿离不开水!这种说法好像过时了,但我们乡政府也要转变职能,多为下边提供服务!邱满子对这话不感兴趣,只惦记着下个月的换届选举,使着劲儿往内情里透,问道,乡里下步的宣传重点是啥哩?范书记说,马上进入乡镇级换届选举啦!要配合县人大做好宣传!让老百姓知道啥叫民主与权利!记住啦?邱满子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范书记开始喝水吃药,邱满子说了几句好好养病的话就起身告辞。范书记脸皮皱着吃完药,又说,小邱哇,好好干吧,往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这次换届乡党委将重点举荐你呀!邱满子终于从范书记嘴里讨了底,心里有说不出的踏实和宽慰。这是从何乡长的对头嘴里说出来的,何乡长那里就更没问题了。回到乡政府他又找了何乡长通了气,然后就劲头十足地投入全乡的报道工作。

一些日子里,邱满子的心被喜悦涨得满满的。想着自己要当副乡长了,就要由招聘干部转为正式国家干部,变农业户口为非农业户口,一生中有啥事还比这事重要呢?如果说还有一样大事的话,就是家庭问题了。转非之后,胖丫怎么办呢?他的思绪一程一程走进秋的深处。

选举结果出来了,邱满子瞠目结舌。政绩平庸的小郑很神秘地杀了出来,当选为副乡长,邱满子落选了。邱满子当下就傻了,浑身软软的不相信眼前这一切。他躲进宿舍狠狠地哭了一场。他猜想准是范书记跟他玩袖口里捏指头的把戏呢。这老家伙毒哇!邱满子晚上没有吃饭,泥塑木雕般地呆坐着。选举结束后范书记找他谈过心,说的啥话他全记不得了。何乡长十分失望和气愤,劝他想开些,可邱满子弄不明白小郑在乡里的群众基础有这么好吗?好多人来劝他,越劝邱满子越觉得委屈。邱支书和胖丫来乡政府看他,他好像认不得他们了。生活挤对出一些非分的念头,他真想投靠日本人了。小林先生很欣赏他,几次劝他加盟过来。他当官的心太盛,从没考虑过。邱支书劝他说,这年头的事千万别较真儿,你知道小郑是啥来头吗?小郑对象的舅舅是县组织部孙部长,懂吗?选举是做了工作的,俺也是代表,还不懂这些?咱认命吧,认命吧!邱满子啥都明白了,一句话也没说,觉得脸上烫烫的,一摸才知有泪水在流。邱支书又说,要不就回村里干吧,俺退位,你当支书吧!邱满子还是没说话。

这时,邱满子的父亲跪在泥窑旁正一遍一遍地诅咒上苍:老天爷,你有眼吗?你眼瞎了吗?你不晓得俺儿处世的艰难吗?窑火渐渐委顿下去了。父亲望着窑火委实断不透哪里来的邪气。

邱支书和胖丫回村了,邱满子觉得内心无法收拾,就关在宿舍里练书法,谁也不想见。那天傍晚父亲来了。父亲说回家散散心吧,然后拉住邱满子的胳膊,父亲的手劲很大,像一只手铐卡紧了他的手腕子,拉着他就往外走。路上,父亲再也没有跟他说上一句话。回到家草草吃些饭,父亲就去泥窑了。邱满子走到大衣柜的镜子前,拽起一瓶子白酒咕咚咕咚喝起来。眼巴眼盼的日子就这鬼样子?他将空酒瓶摔在地上炸成碎片。胖丫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全然不知。胖丫将地上的玻璃片收拾好,坐在邱满子身边说,你又喝酒啦!喝成这样。邱满子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狠狠地撕揉着,嘴里喃喃道,你他×的是谁?胖丫说,俺是胖丫,你喝多啦!胖丫没说完就叫了一声,肩头让他抓出血条子。邱满子抓她一把问一句,你说你舅舅是谁?胖丫一咧嘴说,俺舅舅叫王有,早死啦!邱满子又抓胖丫一把说,你爹是谁?是啥官?胖丫没再答,眼泪就落下来了。胖丫坐在那里流泪,不说话,嘴巴闭得紧紧的。后来邱满子眼一直,连打几个酒嗝,酒气和冤气一起喷了出来。胖丫替他收拾干净,邱满子多少清醒一些,将胖丫揽在怀里,又是亲又是啃,嘴里连说这样挺好!然后将胖丫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太极地的太极图案被矿物泥厂涂改得面目全非。邱满子注意到太极地上所有的房屋看上去都是歪斜的,所有的人都像影子一样。从他在这里出生到现在像一个梦,从操持矿物泥厂到今天也像一场梦。这些梦是由许多人共同完成的。邱满子走在太极地上,感到了人世的奇妙。入冬时何乡长终没整过范书记被调走了,邱满子几次要去日商公司,都被何乡长劝住了。何乡长说别因为我走你就走,范书记还是比较欣赏你的,我走后你兴许就有出头之日了。邱满子和邱支书在为何乡长饯行的酒桌上都喝多了,三个人抱一起又哭又笑到深夜。冬天县委党校搞青年干部培训,范书记就让邱满子去了,还说了好多鼓励的话。去党校之前邱满子又回到了太极地。太极地在他眼前越发像个谜了。他望着远处的泥涂,胖丫就悄悄走过来了。胖丫走到邱满子眼前说,俺送你去县城吧!邱满子搂着她的肩说,万般都是命,俺他×这辈子就该着有你这么个影子。胖丫听着上心,就朗笑起来。

腊月底,正是忙年的关口儿,村里出事了。

矿物泥厂被迫停产,同时激起了一场民变。传到邱满子耳朵里时事情已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起初事情并不大,并且牵扯到了胖丫。跟胖丫十分要好的蓉蓉在包装车间做工,蓉蓉是好打扮的新媳妇,在城里文了眼线修了眼眉,但脸上皮肤粗糙,想弄点包装好的矿物泥回家做美容。下班后没人了,她偷偷装了几袋,又让胖丫帮她多装些。她们出车间门的时候,被日方经理助理大岛启和发现了。大岛是地道的日本人,抓管理比假洋鬼子小林先生要严格。好多小工受不了走了,留下来的对大岛恨得不行。大岛先生从胖丫和蓉蓉身上翻出了矿物泥,说每人要罚款100元。蓉蓉吓得哆嗦,胖丫却满不在乎。她原先对小林先生还窝着一股气没撒,这次又撞上了大岛,当下就闹起来。胖丫骂街不解气,知道大岛听不懂,就拿出雪莲湾泼妇打架常用的招数,勾起头牤牛一样朝大岛身上撞去,同时伸出手抓挠大岛的脸。大岛躲不及就与胖丫抱在一起。蓉蓉怕胖丫吃亏,就上去拽大岛。大岛无意中一抡胳膊,就将蓉蓉碰倒在地,脑袋撞上了铁门的一角,顿时血流一地。她刚怀了孕,送到医院包扎好脑袋,孩子就流产了。日本商人殴打中国女工!传到村里乡里和县里的话就是这样的。蓉蓉的本家和婆家是村里大户,而且蓉蓉的老太爷是被日本鬼子烧死在太极地里的。两个家族就炸了,没去找邱支书,前呼后拥几十口子人气势汹汹去矿物泥厂找大岛算账。小林先生见势不妙,赶快将大岛转移,然后就找邱支书商量对策。邱支书早就盼着出点事儿呢,当面糊弄几句小林,背地里还为两家人出主意。他知道自己人早已掌握了生产矿物泥的技术和销路,日本人滚蛋才好呢。两家人受了邱支书的支使,堵在厂门口静坐,要求交出大岛。小林先生怕停产,忙去医院看望了蓉蓉,又连夜与蓉蓉的父亲谈判,开口就问要多少钱?蓉蓉的父亲喝一声不要你们日本人的臭钱!小林先生没辙了,只好去派出所报了案,请求公断。乡派出所的人一来,就被邱支书叫去大喝了一顿,而且当事人胖丫按照父亲授意一口咬定大岛打人。事情就僵住了。村里许多对日本人有气的也跟着瞎起哄,将矿物泥厂搅得像抗日战场。邱支书在村里放出口风说,日本人见好就收吧,卷铺盖滚吧!小林先生在县城还有针织厂,跟主抓工业的副县长混得很熟,眼看着不行了,就将此事捅到县里。县里领导很重视,认为这关系今后全县的声誉,马副县长、外经办主任当即来到乡政府。何乡长走后乡长还空着缺儿,处理此事的重任就落在了范书记身上了。前两天范书记曾派主抓乡镇企业的副乡长小郑前去处理。小郑到了村里哼哈不动,两说三说就给顶了回来。没办法,只有范书记亲自出马去平息这场民变。但范书记的权力加上政治思想工作在机关大院畅行无阻,面对着老百姓则手足无措了。劝说不灵,抓走这几十口人又没道理。马副县长来到静坐的老百姓中间苦口婆心地讲干了唾沫也无济于事。范书记没了面子,没鼻子没脸地训斥邱支书,你这村支书是干啥吃的?你不想干说话!邱支书眼瞅着祸及自身了,忙去说和。却不知闹到这份上他也失控了,连自己闺女胖丫都不听使唤。到底是范书记有统抓全盘的能力,在最关键时刻忽地想到了在党校学习的邱满子。范书记对小郑副乡长说,快去城里把邱满子接来,这小子兴许有办法!小郑心里充满妒意地说,他一个乡报道员有啥办法?范书记急赤白脸地说,啰唆啥?叫你去就去!

邱满子听小郑副乡长前前后后一说,呆愣了很久不说话。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蓉蓉的事只是一个*罢了。邱支书这个抗日英雄的兄弟不生是非就不是他了,邱满子想。

邱满子回到村里天都黑了。冬日年根儿的村夜很燥,冻酥了的太极地在邱满子脚下脆脆地响着。矿物泥厂没了机器声,只有扭头时他才能看见父亲的泥窑,在暗夜里像一件古董。走到厂区的那头,邱满子远远地就瞧见小林先生孤独地站在那里凝望着太极地。他猜想太极地在小林先生眼里肯定是神秘而可怕的,小林先生此刻肯定没有那天骑毛驴逛景儿的感觉了。邱满子没去惊动小林先生,扭转身款款朝厂房走去。到了办公楼前边,邱满子看见许多人来回走动。小郑跑过来急着说,下了车你去哪儿啦?马副县长和范书记等急啦!邱满子没理睬他,直接去了办公室。楼道穿堂里,邱满子看见两个家族的几十口人拥挤着坐着。邱支书率先截住邱满子说,满子,这回你胳膊肘可别往外扭啦!坚持最后一下,日本人就滚啦,咱就不用八年抗战啦!咱村就彻底富喽——邱满子没好气地说,你头脑蠢得可笑,当初都有合同的,况且上级会不管吗?赶紧撤兵,恢复生产!邱支书脸沉下来说,你个汉奸,有本事你整,俺是没招儿!邱满子哼一声,去办公室单独与范书记谈了一会儿,出来就问邱支书胖丫在哪。邱支书说胖丫在医院伺候蓉蓉呢。谁也猜不透邱满子要干什么,只见他钻进汽车去了乡医院。在病房里邱满子安慰了蓉蓉几句,就把胖丫叫到外面。胖丫好久没见到邱满子,娇模娇样劲儿又上来了,刚往他肩头一依,就被邱满子狠狠地抓住。邱满子表情平静地盯着胖丫,盯得胖丫心里发毛。他在平静中镇住了女人。他问,你如实跟俺说,大岛先生打蓉蓉了吗?你他×跟俺撒谎,从今往后就地分手!胖丫支支吾吾说,没有打是碰倒的。爹说这回可不能轻饶了日本人!

邱满子说,跟俺走!叫蓉蓉也去!

去哪儿?胖丫问。

到矿物泥厂!

俺不去。

×个蛋的,跟我去!

邱满子拽着胖丫回到病房。

邱满子对蓉蓉说,外面的事你知道吗?蓉蓉委屈地哭了,俺知道,俺不愿意他们闹,这样一来,俺日后出去咋见人?邱满子央告说,你知道吗,县里乡里领导都惊动啦!这不算啥,你想村里好不容易有个合资企业,停产一天损失多大?更主要是闹不出啥名堂来,再说还有合同呢!蓉蓉喃喃说,满子哥,你说咋办哩?邱满子说,最好是你和胖丫跟俺去厂里,说出实情,劝家里人回去!蓉蓉又耸着肩膀哭起来,那,俺的孩子就白死了吗?胖丫拥着蓉蓉没好气地说,说啥都没用啦,谁让你偷泥呢!俺早就跟你说矿物泥是唬人的,涂在脸上就是个黑,屁事不顶哩!自作自受,走吧!

邱满子将蓉蓉和胖丫押犯人似的押到厂办公室楼道里,让两个人一个一个地说。还没说完话,静坐的族人就泄了劲,蔫头耷脑成拨儿地往外走。

邱支书脸上难看地变着颜色。

范书记紧紧抓住邱满子的手说,小邱真行啊。

胖丫插嘴说,说行也不提官儿!

范书记笑了,这丫头嘴真刁!

邱满子说去叫小林先生吧,这还不算完!

小林先生笑得十分好看,拉着邱满子的手激动地说,我猜想就得请你出山啦!邱满子还是那句话,咱是一锅水里舀瓢子,免不了磕碰,大度点,往前看吧!刚才你一个人在太极地上发愁了吧?小林先生十分潇洒地脱下皮大衣说,愁啥?其实我才没往心里去呢!我站在那儿在设计,如何扩大生产,到时你家那泥窑恐怕就得拆喽!小林先生很有风度地朗笑起来,得意自己的话说得正是时候。

邱满子没笑,暗骂,唯利是图的杂种!

第二年开春儿,邱满子被提拔为副乡长。这时节,父亲的泥窑被拆掉了。

太极地完全变了模样,令邱满子惶恐不安。

邱满子一回回地问自己:

你想看怎样的太极地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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