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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花月夜 十一

“北辰者,极北之星,乾坤镇国也。昔有乱民不法者,借北辰之名,聚乌合之众,又以北斗星辰为别分七部引贼人以各司其职,曰天枢,曰天璇,曰天玑,曰天权,曰玉衡,曰开阳,曰摇光,迄今已三百二十六载矣。

昔天元三十六年秋,宣帝崩于长寿殿,遗诏以令皇四子祯克承大统,即皇帝位。时北辰摇光部之主慕容轩昂,慢侮天地,背道逆理,惑皇长子恒矫先帝遗诏,伪作符书,欲以区区之力助其篡夺帝位,妄挟扶龙之功骤图乾坤朝纲。罪之恶极,罄竹难书,天下昭然,所共闻见。帝祯倚拜月之力,又得天雷神助,终得拨乱反正,天地清澄。

今承平盛世,弊绝风清,然复有慕容后人以邪器之威,袭国师于锁雾林。幸得拜月神术,终未得逞。此逆乱之举,不诛何为?

今布告于市,咸使闻之。夫北辰者,皆好以星辰纹于右臂:内腕星者为天枢,小臂中内星者为天璇,外星者为天玑,大臂中内星者为天权,外星者为玉衡,大臂顶星者为开阳,小臂与大臂中内外皆星者为摇光。今得北辰首者,视主次而封赏各有不同。布告天下咸使闻此伐于北辰。如律令。”

日升三竿之际,三张相同的《伐北辰檄文》自内城而出,分别张贴于景阳门外及东西两市。

苏府的东北侧为府中禁忌之地,二层小楼幽幽掩于一片高大的竹林之中,显得无比的静谧。昔日苏夫人杜氏病逝于此间,苏谨身悲痛之余,便严令府中之人不得入内,便是苏煜苏亦包含在内。而苏谨身为防睹物思人而影响公务,则是居住到了与书房相邻的东厢房,但几乎每日都会来小楼中转一转。

翠玉遇雨节节攀,白首手瘦日日寒。

侧看镜前梳妆容,梦醒枕湿犹未干。

苏谨身起得身来,踱步至窗下,一手拿起书案上的酒壶,对着壶嘴便饮,一手推开竹窗,发出极轻的一声吱响。此刻,他正在那栋静谧的小楼之中,窗外夜风阵阵,吹得竹林簌簌作响。苏谨身回过身坐至妆台之前,妆镜中是自己那张早已老去的脸,而只要坐在这妆镜之前,镜中人脑中,永远都是那张温婉娴静的脸。

楼外竹林簌簌依旧,楼内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得如同时光停滞了一般。

外间的小厅之中一阵细微的响动打破了这片沉默,随后是一阵节奏极慢,轻微却又似沉重的脚步声。苏谨身却丝毫不以为意。

“世叔,小侄可以进来吗?”细听之下,却是昨日锁雾林中那道极富特点的声音!

“无妨。”

待得厚厚的帘幕掀起,来人微躬着身进得房中。清幽的月光穿过敞开的窗户洒入房中照在那人脸上,却是异样的煞白。由于狼狈而逃,原本束于头顶的长发却丝丝挣脱而出,在右侧的脸上随意的飘散着。一身素色长衫罩在他身上,似乎略显宽大。

男子努力站直身子,右手握拳,未敢敲击,却仍是拳心对着心口,郑重地按上:“灼灼北辰!”

苏谨身微微皱眉,但仍是如对面的男子一般站直,右手拳心按于心口,郑重道:“佑吾苍生!”

“随兴而赋游龙起,书文造化与天齐。危言危行淋漓致,任尔南北与东西。师傅口中那个世人景仰的大宗师,北辰天权部宗主,如今却也甘于这般随波逐流明哲保身吗?”男子低着头,低声却不无抱怨地说道。

“若老夫记得不错,你便是二十九年前慕容带在身边的小孩子吧?那时你才八九岁吧?对吗易承?或者,慕容易承?”苏谨身并没有接他这句话。

“当日跟随家师……家父的,正是小子慕容易承。”

“当年景阳门之变,慕容身受重伤,将你带走后,二十八年未有音讯,北辰摇光部便二十八年如散沙一般。直至今天见到碧落弓见到你,我才敢相信慕容竟已殒命!”

“当年陆希景那一掌几乎彻底断了父亲生机,父亲带我逃出永安城之后便一路往西进了白鹿原,为躲避追杀辗转多次才到了玄牝峰。父亲原想以雪峰极寒之冰来压制陆希景那一掌引起的血气翻涌,待有所好转再回青州徐徐图之,却未曾想到不但没有丝毫好转,血气翻涌反而愈演愈烈!父亲这才明白极寒之冰对于血月诀引起的血气翻涌就如同烈酒之于火焰一样,然而待父亲意识到却为时已晚。”易承的声音渐渐低下来。

“父亲本欲带我下山,但是玄牝雪峰之极寒,使得父亲再也压制不住伤情,一日之中倒是有大半日是昏迷状态,这一持续就是两年多,也就是在此期间,父亲趁清醒的时候将毕生所学和碧落弓、素羽箭传给了我。”

“玄牝雪峰我和慕容一起去过,中峰的武库便是慕容、我和当时的开阳部宗主于扬主持建立起来的,你们不会靠着兵库里那点存粮硬生生撑了两年多吧?”

“是,师叔,小侄惭愧,便是父亲告知了我如何下山,小侄仍没能将父亲带下来。”

“为何不用武库中的预警阵?你不知但慕容不应该不知啊!”

“中峰北坡雪崩,修于北坡的引辰石阵损毁,我们刚到的时候就发现了,奈何摇光主杀,对阵法却一窍不通。”

“那为何你下山之后却一直未曾与北辰联络?”

“父亲故去后的三年小侄一直在武库之中给父亲守孝,下山之后便依父亲所嘱去往灵州寻云氏后人,一为修复碧落弓,二则在云氏锤炼箭法。小侄实在愚钝,去年年初才得以返回中州,却是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慕容失踪后的第二年,北辰就已决议彻底蛰伏了……我北辰连战部之主都失踪了,还谈何与拜月抗争。这二十多年不是没努力过,无论计划多详细多周密,最大的收获只是拜月一长老得诛而已,这还是在重金邀得玲珑相助的情况之下。”苏谨身自顾说着,壶中酒已几欲饮尽。

“云州玲珑组?我北辰竟沦落至与刺客为伍了?”易承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可知当年景阳门之变,我北辰摇光部几乎全部出动,却也在接下来的两年之内几乎被拜月教和朝廷斩尽杀绝!”苏谨身放下已尽得酒壶道:“老夫当年费劲周折,所藏下的,不过区区八人而已!”

“天元三十六年那一战,输掉的是我北辰的根哪。”苏谨身走到窗前,双手撑着书案,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随风而动的竹林。夜风吹起苏谨身散于脑后的白发,易承突然发现,当年见到的那位意气风发的书生,如今已是这般苍老了。

“我北辰历来各部各司其职,蛰伏也是当初我们八部宗主一致决定的。这二十多年,更一直默默地在青州发展。现如今,北辰的根基已在青州了,而中州永安只剩以我为主的不多几人了。”

易承继续沉默。在灵州的二十年,他几乎与世隔绝,所知几无。待得归来,却发现整个中州拜月已大行其道。而据他来到永安后街头巷尾所闻,当年他满心崇敬的苏世叔在满朝拜月之威下竟得以以太师之职乞得归老,更有拜月大弟子得以进出苏府,这才有了致北辰之礼后对苏谨身的明哲保身这一问。锁雾林一箭后,他被陆希景重伤,本以为同样伤重的陆希景会折返玉宫,却不料在他潜回永安之后,拜月教的黑幡银月旗也进了永安。永安城户户皆拜月香火,无奈之下只得以慕容长空之名投苏府拜帖。万幸当初的苏世叔除了意志消沉外并未变节,将他藏于这处禁忌的小楼中养伤。

“世叔,您既已致仕,如今我北辰的根基且在青州,您为何不以云游之名去青州?”

“老夫在永安一日,便可知朝中一日,尚且还能传递朝中拜月教的举动于青州。若老夫离去,整个永安于我北辰便是两眼抹黑。这本是天枢部与天衡部之责,奈何拜月势大,朝中却是无法安插我北辰之人了。”苏谨身无奈道:“天权部本是主学问,纂史纪,老夫本一书生,如今却也只能无奈地掌朝中情报一事。”

易承这才恍然大悟,向着苏谨身深躬一礼:“小侄愚钝,还望世叔海涵。”

“罢了,青州亦有不解之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苏谨身摆了摆手手道:“如今你有何打算?”

苏谨身转身面向易承,又从怀中掏出一封已火漆封口的书信和一张对折着写满字的信笺递给易承:“你伤好之后便去青州既望峰吧,递上这封信,他们便会明白你的身份。”

“至于这份信笺,你先看看吧,这是老夫今日令人誊抄于西市的布告。”却是那张《伐北辰檄文》。

易承急忙打开,却是越看脸色越沉。

苏谨身却是无奈摇头,转身取过桌上的酒壶,却发现已酒尽壶空,不由一声苦笑。

楼外竹林依旧簌簌作响,易承看完信笺正待说话,却听得院外有人焦急地喊道:“老爷!卫所的洛大人来访!”

却见苏谨身脸色突变,只思索片刻便急忙对易承说道:“以你的本事,从院后悄悄出去不被人发现不难。记着,其一,马上去西市幻海阁找阁主南宫轩,让他扮成你现在受伤的模样用琴匣装着琴从院后进此楼中等我!其二,取过碧落素羽之后便马不停蹄赶去青州,信中有我的安排!谨记!速去!”说完便转身下楼而去。

易承不疑有他,转眼将二楼收整好,往院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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