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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皎皎 一

六月之末已经算是中州夏日的开始了。

清晨,当朝阳初升,东西市门前已是聚集着一众身着单衫的商贾小贩。怀帝夏祯驾崩直至前日入葬西陵,大丧之期便已算过去,新皇初继位,善政不断,中州大夏便如同雨过天晴般恢复了秩序与生机。

永安卫所一如以往的安静,小楼之后的竹林郁郁葱葱,已高至小楼二层廊檐。楼中案几上的玉匣已被打开,案几之后,陆希景手捧着一封书信,眉头紧皱。半月多的宫中治丧以及新皇登基等诸事压身,饶是陆希景也已是精疲力尽。

案几之前几步远外,嵇子虚风尘仆仆地跪坐于地,默默低着头,欲言又止。从四月十五到如今六月三十,云州之行整整花去了两月有半,嵇子虚几乎寻遍了整个云州,用光了随身携带的全部血月符,最终在云州之南与荒州交界的雁荡山下方才寻得他们那云游四方的靳师叔。当骨瘦如柴却精神矍铄的靳师叔看完玉匣内书信之后,当即带着嵇子虚不分昼夜返回翼都,更是把自己关在住所静室之中三日之久。待得出来,胡子拉渣的师叔已将玉匣重新封好,只是神色惊慌地嘱咐嵇子虚速速归去,将玉匣当面交给陆希景。到底是何事,能将一向处事淡薄遇事不惊的靳师叔惊慌成那幅模样,垂首跪坐的嵇子虚不禁心想。

“子虚,这两月多辛苦你了,且先下去歇息吧。”陆希景仔细将书信折叠好放至怀中,继续郑重说道:“子虚,此事切记万万不可与任何人提起!”

嵇子虚稽首,满是疲惫答道:“谨遵师尊之命。”说罢便缓缓起身,一路倒退,出了二楼客厅。

待出得小楼,却见幽子期手握着一卷书画,正一脸喜色地入得小院。见嵇子虚出门,便几步迎了上去。

“师弟,两月没见,怎么这般憔悴了?”幽子期关心道。

“回大师兄,师尊有命,遣我去了一趟青州,北荒嘛,大师兄你也知道,能顺利回来已是极好了。”嵇子虚恭敬躬身回道。

“师弟快些去歇息吧,一路辛苦了。”幽子期也不问其他,只是对嵇子虚回礼道。

嵇子虚出得院门缓步离去,一如他那不紧不慢的性子。

待幽子期上得二楼,陆希景已将案几上的玉匣收起,此时的案几之上却是一壶两盏一砚一笔一纸而已。

“义父。”幽子期走到案前,对着陆希景躬身道。

“子期来了啊,且坐。”陆希景除去头上黑色斗篷的罩帽,放慢语气说道。

“义父且看,这是儿送与义父的字画。”幽子期却是连酒都顾不上喝,几下移开案几上的酒壶与杯盏,将手中的字画打开,示意陆希景一观。

却是那日月下冰镜台之景,附以极为漂亮的簪花小楷书就的一首小诗显于字画左下方:

月落瑶山两相映,银尘熠熠波光惊。

此身系与玉蟾宫,一步三回心难平。

陆希景依旧满脸微笑,抚须道:“子期,这大夏第一才女之名,只怕那柳若兮也无力与儿争了。”

幽子期含笑点头,眼神却未从字画上移开,接着话头说道:“义父所言极是,柳若兮一介清倌人,岂能与儿相比。”

陆希景先是微笑,缓缓将字画卷起,接着却是稍有严肃地对幽子期道:“子期,近日修行可有察觉到有阻塞之感?”

幽子期抬头,正对上陆希景严肃地目光,不禁疑惑道:“回义父,孩儿依旧每晚修行,却未察觉有丝毫阻塞之感。”说罢起身,并指立于眼前,稍运月力,眨眼间指尖便是一圈浓重的血色光环绕指而动,不多时,红光已有两指粗细。幽子期两指稍转,红光散开,却如光幕一般罩于周身,此刻即便是白日,也可见夺目的血色光幕萦绕于幽子期周身。

“好!子期果然不负为父所望!”陆希景颜色之色散去,却又是满脸的欣喜。见幽子期有此进展,月力积蓄之多已与他相差无几,不禁老怀甚慰,接着道:“子期!修行在于日久,积蓄是一方面,运用又是一方面,后面几日,你且随为父修行。”

“是,义父。”幽子期答道,却又低头半开玩笑道:“义父是担心我只顾私事而不顾修行吧……”

陆希景哈哈一笑,并不作答,只是看着幽子期,如同看着一方璞玉一般,满眼尽是欣慰,却又想起怀中的那封信,不由担忧又起。

“子期,今日苏府去得可多?”

“回义父,只是每几日去一次罢。”幽子期答道:“前些日先皇驾崩,苏老悲痛难抑,孩儿倒是陪苏老开解饮酒居多。”

“这近三十年下来,先皇对苏兄一直尊敬维护有加,苏兄悲痛难抑,也是人之常情。”陆希景低声道:“子期若是有闲暇,多去与苏兄走动吧,他只是稍年幼于吾,且无修为伴身,又经此大悲,只希望这棵文坛巨树不要倒下才好。”

“是,义父,孩儿遵命。”

“字画留下,你且先去吧,为父还有事要去处理。”

幽子期闻言,只得巴巴地看着此刻陆希景手中苏的字画,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却见陆希景佯怒一瞪,当下便拱手躬身行礼,转身下楼而去。

陆希景展开字画,画如景再现,字端庄秀美,可陆希景眉头却是渐渐紧锁。靳师弟的信已然说得很明白:禁月之体,斥月力而扰其静,乃吾拜月诸术之克星,若遇,请杀之!

杀之?谈何容易,陆希景不禁苦笑。自己这个义子恨不能日日与之相守,世世与之为伴,要能杀,吾当日见月尘珠异象便已动手,何至再次印证与你。只是这杀不得,拆不得,如何是好。陆希景看着字画,苦笑摇头。还好最近幽子期与苏接触并不多,尚未有多大影响,若是真到了同房行人伦之日,只怕子期当时便会月力紊乱迸发爆体而亡了。此事却是不能拖延,可是又如何与子期开口言明呢?

苏府书房之中,苏谨身端坐书案之后,正提笔挥毫,苏静静立于书案一侧,看着父亲仍是满目悲怆,不由心疼道:“父亲,逝者已矣,您还需顾及自身啊。”

“儿,你不明白啊。”苏谨身摇头,笔下却是不停。

苏正待继续相劝,却听门外老柳声音传来:“老爷,幽公子到访。”

苏放下手中的墨条,却似雀跃道:“父亲,我且去相迎。”说罢不及苏谨身回应便转身离去。

苏谨身停笔,看着苏离去时雀跃的身影,却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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