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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皎皎 五

红烛烛焰摇曳飘忽,映在光洁的妆镜里煞是动人,镜中人精致的五官依旧那般倾国倾城,只是面无一丝血色,那悲伤到窒息的凄美直让人心都仿佛被揉碎了般的怜惜。苏就那般静静坐在妆镜之前,手中执着那支几乎每晚都蘸水书写的毫笔,自顾在镜面上书写着。笔落,却没有往日的银光流转,只留下淡淡的水印在收笔之处慢慢凝结滑落而下,就如镜中人潸然而下的泪珠般晶莹剔透。往日种种,此刻就如同上元夜晚绚丽的走马灯般一一转过苏脑中,只是这一切却在几个时辰前犹如泡影一般破碎,不怪他,他如磐石无转移,不怪我,我亦如蒲苇纫如丝,要怪,只怪这该死的苍天,硬生生将这情比金坚化作了绝世鸿沟。

镜上的积水流下,渐渐在镜底积作薄薄一层,又慢慢自边角淌下,一点一滴滴落妆台之上,苏搁下毫笔,微微前倾,伸手轻轻拭去水滴,却是更多的泪滴自脸上滑落而下,在妆台上越擦越多。缘起缘灭一场空,罢了,与其终日苦苦相思终不得相守,与其待他归来两相煎熬,不若就此一了百了只期来生有缘相伴终老。念及此,便探手打开妆台下的屉匣,待得抬手,竟是那把平日里女红所用的尖尖剪刀!再垂首时,一抹嫣红已透出素衣胸前,越染越大。

外间的柳欣瑶听得屋内声响,急急推开房门一看,苏已是趴在妆台之上微微抽搐,原以为小姐只是趴在妆台上伤心落泪,走近了刚想安慰,却见苏胸前衣裳已被鲜血浸透,吓得瘫坐于地,只有惊呼声传出静雨楼,传至尚未走远的苏谨身与陆希景耳中。

若问情深几许,只道是白首相看两不厌,含笑与君共百年。

且看心伤几何,却唯有万念俱灰终成恨,舍却走骨盼来生。

床榻前本就委顿不堪的苏谨身攥着双手佝偻着身子不停地走来走去,脸上早已经老泪纵横,视线却没离开床榻上的苏半步。陆希景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右手紧紧按在剪刀刺入之处,浓郁的红光在手底涌动不停,好半天才堪堪将血止住,收手之后却未作停顿,伸手自袖中夹出数张符纸,抬手一挥,符纸瞬间燃尽,数道红光冲出窗外,眨眼消失不见。

“陆兄!陆兄!如何了!”苏谨身上前抓住陆希景尚未放下的手急急问道,顾不得手上满是刚进门时按在苏创口上沾染的鲜血。

陆希景刚欲开口,却猛地低头一口鲜血喷出,接着浑身软倒瘫坐于地,带得苏谨身也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等子冲将药送来吧。”陆希景强撑着盘膝坐直,接着闭眼一语不发,刚想压下体内紊乱异常的月力,殊不料体内如沸水般翻滚的月力奔腾而出冲上头顶,脸上的那些血色虬筋转眼间裂开,鲜血迸射而出,便是口鼻耳中亦是鲜血流出,一声痛呼,坐在床沿看着苏的苏谨身回头,却见陆希景如血海中出来的炼狱修罗一般,脸上糊满了鲜血。苏谨身骇然站起,看着压抑着声音痛呼的陆希景,急得手足无措。

待得静雨楼中再次恢复平静,已是微微天明之时。闺阁之中满是浓郁的香味,与那日陆希景遇刺洛子冲送至锁雾林的圣药一般无二。床榻之上,苏的呼吸渐渐平稳,满脸灰败之色的苏谨身半坐床头,紧紧握着苏的手,强撑着守在一旁,便是急急赶回的苏煜苦苦相劝也未曾离开半步。床榻几步之外,陆希景仍是闭着双眼盘膝而坐,脸上的血污已被昨夜闻讯赶来的洛子冲拭去,此刻脸上蔓延交错的创口已慢慢凝结,却仍有细密的血迹渗出。外间,苏煜与洛子冲不安地坐在离房门不远处,时不时看向房内的三人,血丝早已布满双眼。

临近午时,陆希景缓缓睁眼,见苏谨身仍兀自强撑着守在床前,便是长长一声叹息。见陆希景抬手,房门外的洛子冲快步冲进来,小心翼翼地将陆希景扶起。

“师尊,您怎么样了?”洛子冲轻声问道。

陆希景摇头,却不作答,扶着洛子冲走到苏谨身面前,看看床上的苏,才对苏谨身说道:“苏兄且宽心,儿已无大碍。”语气之衰弱比之之前受重视于锁雾林中之时更胜数倍。洛子冲骇然,压低声音说道:“师尊!您怎么?”按照常理,服用过拜月教圣药之后当有所好转才是,为何师尊却愈加虚弱?

陆希景苦笑,脸上刚刚凝结的创口又有数道裂开,待擦去之后看着苏说道:“禁月之体果然是我拜月法术克星哪。”复又转头对着洛子冲说道:“子冲,你且扶我去楼下,我有事交待于你。”

待行至门外,苏煜对着陆希景纳头拜下:“小侄谢过世伯救命之恩!”陆希景无力扶起,只道了声不必,指指房中的苏谨身,便由洛子冲扶着下楼而去。苏煜会意,起身走进房内。

楼下,待小心地扶着陆希景坐下,洛子冲却再也忍不住了,焦急地说道:“师尊!您的身体怎么……怎么无丝毫好转?”

陆希景左手拇指点住心窍处,痛得眉头紧皱,半晌后才虚弱无力地对洛子冲说道:“子冲,为师已时日无多了,下面交待你的每一句话,你且仔细记清。”

洛子冲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口中却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陆希景摆摆手,当下竟如交待后事般将心中安排一一说与洛子冲听。

“子冲,你且谨记,今日之事,日后定不可与你大师兄说起!回去之后,吾自当留书于他,与他言明一切。”陆希景重重喘息几口,接着说道:“子冲还当切记,此事不可怪罪于苏府!”

“是吾等欠儿的啊。”陆希景长长叹息道。

洛子冲低头不语,唯恐泛红的双眼被陆希景看到。

“儿!儿!”却是楼上苏谨身嘶哑的声音传至楼下。

“子冲,快扶我上去看看!”陆希景急道。

床榻之上的苏刚刚悠悠醒来,只是睁开的双目空洞无比,如失魂了一般。

“儿!你要是这般去了!为父可怎么活啊!”见得苏醒来,苏谨身流了一夜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看着苏失血苍白的脸,嘶哑着说道,说话间佝偻的身子便是一阵摇晃,几欲跌倒,幸得苏煜在身后及时扶住。

苏闻言却似醒来一般,微微侧头,看到满面死灰之色的苏谨身,双眼又是一红,几次张口,到最后却只得一句:“父亲,孩儿不孝。”说罢眼泪便又决堤而出。

“儿,你醒来便好,吉人自有天相。”陆希景却终似放下心来微笑道:“儿,苏兄与我都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去日无多,余生便只希望儿女安好罢了。”看了看苏谨身,陆希景接着轻声说道:“若念及老夫不易,日后无论何事,且珍重自身,可好?”

苏看着苏谨身,微微颔首,眼泪却是流得更凶。

“儿,情之一字老夫不懂,你与子期,可怨天却不可尤人,命之一字玄之又玄,注定了便无从更改,若有方法,老夫便是舍去这条老命又有何妨?”陆希景此刻却是异常严肃地说道:“儿,你是知书达理之人,若是子期归来,只怕比你更伤,长痛不若短痛,且看在苏兄与老夫余生所愿的份上,今后之事听我们安排可好?”

苏强忍着,心中万般苦,却是带着眼泪苦笑着说道:“父亲,世伯,儿不孝,今后之事悉由您们做主。”

世上最难之事,恐怕就是笑着演好不流泪的哭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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