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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皎皎 六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世人总云,世间诸般难,最好的解药便是时光,任他白云苍狗,时光不停,辗转不止,待缘起缘灭,待老来白头,再回首时,万事皆休。长痛长相忆,短痛心难移,万念俱灰之后,漫漫时光便如同毒药一般,日日如煎熬。

转眼已是九月中,临近入秋,此时才是永安城最为炎热的时候。夜幕之上,皎皎圆月银光挥洒,却带不去一丝炎热。苏府晓雨亭中,苏谨身身着薄衫,躺在藤椅之上闭目养神,苏静静坐于一旁,轻轻挥着手中团扇,来给身子每况愈下的苏谨身带来一丝清凉。明明月光下,晓雨亭之后的小树林郁郁葱葱,声声刺耳的蝉鸣不绝于耳,扰得人心中愈烦。

“儿,你大哥还未回来吗?”苏谨身抓住藤椅扶手想要坐起,却有心无力。

苏起身将苏谨身扶起,递上一盏凉茶后方才说道:“父亲,大哥今日去了幻海阁南宫师兄那,尚未回府。”

自六月悲痛交加之下病倒,苏谨身已将能交付的一切交与苏煜处理,甚至自己北辰之中的身份也无丝毫隐瞒的告知苏煜,苏煜惊讶之余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如今,苏谨身已卸去北辰天枢部宗主一职,由幻海阁阁主、大弟子南宫轩继任之,苏煜为辅,只是目前仍在南宫轩引导之下消化着关于天枢部乃至北辰的一切。人老了,一旦病倒,想要再振作而起,已是难如登天。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苏谨身深知自己已时日无多,便终日在府中由苏陪着静养,每日只是喝喝茶,写写字,如是而已。

“你大哥之前总是万事皆无所谓,为父还担心若是哪日故去,我苏府便要衰败而亡,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了你大哥了。”苏谨身笑道。

“苏府有父亲有大哥在,自会经久不衰。”苏低下头,万般悔恨道:“只是孩儿不孝,不曾尽孝父亲膝前,反而行那愚蠢之事,让父亲操心劳累过度,孩儿不孝。”说话间已是一阵呜咽。

苏谨身将手中茶盏搁到藤椅旁的小桌上,看着苏日渐消瘦苍白失色的脸,心中仍是一片苦涩。那日之后,尽管苏向死之心已去,可心伤之深,远非数日之功可去。两月已过,苏脸上未展丝毫笑颜,苏谨身看着苏终日都是黯然失魂之色,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儿,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知天意,逆天难啊。”苏谨身看着苏失神的双眼,无奈说道。

“父亲且宽心,儿已知与子期大哥今生无缘,不会再有所强求了。”苏低头轻声道。

二十余年抚养,苏谨身岂会不知自家女儿心中所思,无他,只是为了让老父放心罢了。情之一关若能轻过,自己又怎会留着那竹林小院,十余年仍对亡妻念念不忘。

“儿,你还小,若能放下,便放下吧。”苏谨身长长叹息,接着道:“你义父当日有言,世间好男儿良多,对的人自会出现在那对的时候,何苦明知是错,还自误其中不能自拔?”

苏点头不语,自己何尝不知,只是放下哪有那般容易。

“儿,当断则断,与其子期归来后两相煎熬,何不早做打算,绝了子期之心。”苏谨身这话出口,自己心头已是痛如刀割,看着怔然失神的苏,更是心痛难抑:“儿,你若是这般,为父怎么放心撒手离去啊?”

苏闻言泪滴如雨,却已听明白了父亲话中之意,若是自己早作安排,绝了幽郎之意,哪怕怨恨于我,也好过二人痛不欲生两相煎熬吧。苏默认点头,那份心中原本的打算与坚持轰然崩塌。

万里之外的云州翼都,天空中亦是月圆如轮,只是此刻已西斜而去。凌云崖,涣天池畔,一座小小的洞府凿于悬崖中腰。洞府虽小,却也有数丈之深。刚刚寻到师叔的幽子期将玉匣交与师叔后,便来到洞府门口稍作歇息。天边一轮圆月熠熠生辉,想来儿应该也在静雨楼中托着下巴痴痴看着天上明月念着自己,天涯共此时,也就如现今这般吧,幽子期心中思念万分,却不知万里之外已是天崩地裂。

靳师叔全名靳安,堪称拜月教中异数,虽为拜月长老,术法精妙,早已超越陆希景颇多,却不管教中事务,经年云游四方,心中所系不过师兄陆希景一人而已,若非陆希景强留,靳安只怕早已脱教而出化作方外之人。

石室中摆设异常简陋,惟一张木床,一方石桌,两张石凳,还有石壁上雕凿的一方书架而已,倒是书架之上满满当当尽是书籍。石桌上烛光摇曳,只堪堪照亮了室内,石桌之后,靳安席地而坐,背倚着石凳,就着昏黄的烛光,怔怔看着玉匣中陆希景的书信。师兄啊师兄,如此难题,你怎么交到我手中了,让我去欺瞒一个小辈,甚至连人都送到了我面前,真是……干瘦如柴却精神矍铄的靳安满脸尽是苦笑,抬手轻挥,手中书信化作微尘四散而去。

“子期,进来吧。”洞府门口犹自看着明月念着心上之人的幽子期闻言起身,身形化作白影倏然消失于门口崖畔,进得洞府而去。

“子期,师兄的情况我已了解,若要保命不难,但若想根除旧疾,却难如登天……”靳安却未看着幽子期,只是盯着跳动的烛焰说道。

“师叔,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幽子期心中一紧,急急问道。

“办法有是有,只是条件过于苛刻,不说也罢。”

“师叔且说,若有可能,弟子怎么也要一试。”

靳安看向石桌前抱拳垂首的幽子期,沉思半晌,方才沉声说道:“若欲根除师兄的旧疾,需精通拜月诸般法术之人以金针筑脉之法,引师兄体内月力蓄于己身,重筑他体内月力运转之脉后再以灌顶之法度进月力,此法三日方成,期间己身月力不可断绝,何其之难!”

幽子期骇然,抬头看向靳安道:“师叔也不能一试吗?”

“拜月术法于我或许不难,只是三日月力不断,我却是万万做不到。”靳安万般无奈道,旋即却是转头看向幽子期,竟似兴奋地说道:“子期朔月之体!或许此法可行!”当下便将陆希景信中教他的说辞一一说与幽子期听。

“师兄伤体有我所制圣药维持,便是两三年都无碍!子期且安心修行诸般术法,待你大成之日,师叔将金针筑脉之法传授于你。此法非术法大成不可参悟,且精妙无比,不容有丝毫闪失,须得亲传亲授。师叔我年事已高,已无法再奔波万里,明日起,子期就在此处安心修行吧,自有师叔指点于你。”不及幽子期再询问,靳安已起身往洞府门口走去,留下幽子期一人在石室内怔然不语,殊不知步至外间的靳师叔脸上已是一片愧疚之色。

两三年,或许自己专心修行,这时间也可大为缩短吧。翼都与永安相隔万里之遥,镜流诀已无法使用,身在此处,便是书信恐怕也不得传出吧。还是安心修行,且争取早日大成,也可早日归去,根除义父旧疾,更可与永安城中心上之人早日相聚。这是靳安出得洞府门口消失不见时幽子期心中最后的想法,只是两三年后之事又有何人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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