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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皎皎 七

“师尊,苏小姐来访,在院外候着呢。”洛子冲上楼,对陆希景轻声说道。

近些日子,陆希景一直在永安卫所中静养,本身为了支开幽子期引得旧疾复发已是伤重虚弱不堪,又有苏之事在后,陆希景此刻说是油尽灯枯都不为过。静坐于卫所后院二楼的陆希景脸上已不再那般恐怖,毕竟两个多月过去,结痂已经褪去,如今脸上只余淡淡的疤痕,若非细看已是不易发现。现今的陆希景不复当初满脸血色虬筋的狰狞,反倒只如一个普通老人般近人。听得洛子冲来报,微微诧异之余却是强撑着起身,接着道:“快快引她进来。”说话间急急整理着自己的着装,倒似万分欣喜。

洛子冲下楼,很快便引着苏上得二楼,陆希景已在方桌一侧正襟端坐,见得苏进来,满脸含笑的起身道:“儿来了,快快坐下,快快坐下。”

苏取下帷帽,对着陆希景盈盈万福后道:“儿见过义父。”

陆希景闻言愕然,看着苏虽已恢复但仍然苍白的脸,饶是自己心硬,此刻也是心头万般酸楚涌上,本是多活泼明丽的俏佳人,若无先天体质相克这天堑之阻,与子期本该是多么般配的天作之合。这声义父,说的人心如死灰已不再挣扎,听得人虽心有慰藉却酸楚难抑。

“儿,近日身体可还有何不适?”苏禁月之体,伤在心窍之侧,只差毫厘便无力回天,后虽有靳安的圣药化解残余月力,可禁月之体何其敏感,其后哪怕陆希景强忍伤体指引教中长老日日细细加以化解,苏也时不时心窍伤处剧痛无比。

“儿不孝,让义父担心了。”苏螓首低垂,额前几缕秀发垂下,恰恰遮住了伤心面容,倒是恭敬答道:“有义父的精心医治,儿已无大碍,辛苦义父了!”

陆希景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苦了儿了,儿今日来此可是有事?”陆希景看看立于苏身后的洛子冲,洛子冲会意,转身告辞而去。

“义父,儿的事,还望义父与父亲早日安排。”苏沉声说道,心如刀绞,万般苦涩,却只能独自咽下。

“儿……”陆希景闻言怔然,接着心中却是诸般滋味杂陈,有苦涩,有酸楚,有愧疚,看着亭亭玉立却久不见笑颜的苏,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

“儿,义父与子期对不起你!”陆希景凄声道。

午时,烈阳当空,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便连西子长廊便是郁郁葱葱的高树也被烤得片片绿叶翻卷起来。苏头戴帷帽,轻纱之下苍白的脸上却是道道泪痕。幸得有几株茂盛的高树荫蔽,虽无风,却好歹挡住了道道灼人的阳光。长廊之侧,荷花早已不在,原本翠绿的叶子,也被那烈日烤得焦黄,浮在静谧无波的湖水上如濒死般苟延残喘。身后的临安街与永安长街上空无一人,此起彼伏的刺耳蝉鸣充斥着整个永安外城。苏怔怔立在长廊树荫之下,如雕塑般一动不动,曼妙的背影现在看来,却是异样的孤独。

不远处,苏煜背倚大树,沉默不语,一旁的南宫轩只是摇头,末了一声长叹。未过几时,廊中背影转身离去,只留下脚下一片已是如飞蛾般大小的纸屑。

永安城西南角,刚落成没几日的晋王府府门大开,管事太监曹成满脸喜色的立于大门之前,不时对着前来的尊客揖礼谈笑。先皇天宝皇帝夏祯驾崩,循宫中旧制,即便尚未婚配的诸位皇子也需出宫开府建衙,皇九子夏肃得封晋王,赐地于永安外城西南建造府邸。烈日已西下,只留片片晚霞兀自天边燃烧,但此刻已不似白天那么酷热难当,微微轻风袭来,虽算不得凉爽,却也能带走丝丝炎热。

晋王夏肃,年二十有六,虽长于深宫,却端的闻达于永安都城,不为其他,只因其独好诗词书法,对兵事却是深恶痛绝,虽为师从当世文宗苏谨身,但聪慧过人,又得太学诸位博士倾囊相授,诗词书法已是自成一家,若无幽子期那般妖孽,只怕早些年被称作永安第一才子的南宫轩在他这般年龄都自愧不如。夏朝以武立国,文帝夏衍之后却是重文抑武,诸皇子中夏肃文之一道最为出色,可夏肃却偏偏没有丝毫争储之心,便是怀帝夏祯在时亦对他多有暗示,可夏肃却置若罔闻,一心醉于文道,夏祯对夏肃虽宠爱有加,却终是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晋王府虽是新建,内里却是绿树成荫,景致错落有致,雅趣天成,与夏肃的性子倒是相得益彰。夕阳西下,蝉鸣声仍旧不绝于耳,会客厅中已是灯亮如昼。今日是晋王府落成庆祝之日,原本夏肃只是邀请了数位文道至交前来相聚,却不料新皇夏得知,亦表示晚些时候将会亲至。无奈之下夏肃方才急急广邀宾客。一片喧闹声中,晋王夏肃正与来贺的苏煜和南宫轩举杯相邀,华灯之下,朝气蓬勃的夏肃端的是目似朗星仪表堂堂,长于深宫却阳光开朗若此,正是那翩翩君子之相。

一杯饮下,正待与苏煜南宫轩分说今日偶得诗作,却见王府大门处迎宾的曹成急急走来,附耳与夏肃轻声说道:“殿下,国师大人来贺。”

夏肃微微愣神,平素与国师并无过多交际,却怎得他亲自来贺?不待多说,便转头吩咐曹成将贵客引至书房相见。待回头,满脸歉意地对眼前二人说道:“南宫兄,苏兄,贵客临门,需亲往相迎,二位且先安坐,本王去去就来。”得二人微笑点头应下,夏肃抱拳一礼便疾步离去。

书房之中,陆希景正端着茶盏正出神,却听虚掩的房门上传来咚咚敲门声,随后便是夏肃推门而入,走至陆希景身前,正襟施礼道:“不知国师亲临,有失远迎,还望国师见谅。”

看着眼前翩翩佳公子,陆希景目露满意之色,微笑起身扶起夏肃道:“晋王新府落成,老夫不请自来,倒是请晋王海涵。”

“国师言重了,您老能来,我晋王府蓬荜生辉,国师还请上座。”

“今日王府落成,老夫略备薄礼,请晋王笑纳。”说话间,便拿起桌上锦缎包裹的礼品递上,打开一看,却是一册古籍,上书《青莲手记》四字。

夏肃见之,毫不掩饰脸上惊喜之色,匆忙接过便开口相询:“可是那诗仙太白孤本手记?”言辞激动溢于言表。

陆希景失笑点头,夏肃却放下如此贺礼,郑重对陆希景施礼道:“国师厚赠,本王受之有愧。”

陆希景看着夏肃,摇手微笑道:“晋王才华出众,且不说老夫,便是苏老太师也是赞誉有加。”夏肃闻言更是惊喜,能得当代文宗赞誉,便是对他莫大的肯定。

待得茶过五味,陆希景方才对夏肃轻声相询:“殿下今年二十有六尚未婚配,如今可有中意之人?”

夏肃愕然,未曾料想陆希景话锋一转竟问及私事,待回过神,却见陆希景仍是满脸含笑,答道:“本王一心求学,哪有那功夫谈情说爱……”说话间脸上竟是一阵面红耳赤。

陆希景见状却不曾言笑,半晌,才似下定决心般说道:“老夫倒是觉得有一人与晋王殿下乃是良配。”

见夏肃满脸疑色,陆希景接着说道:“不知晋王可知苏老太师之女苏?”

夏肃心中陡然一惊,期期道:“她……她不是与国师义子……”话中之意虽未言明,陆希景却是了然于心。

“吾儿子期福薄,无从消受佳人恩。”陆希景顿了顿,接着道:“如今苏亦是吾义女,只是却不知殿下对儿可有所了解?”

夏肃更是惊讶,半晌才道:“本王未曾与之谋面,不过永安皆传苏府之女乃倾城之姿,更得苏老言传身教,堪称才貌双绝。”

陆希景点头道:“在老夫眼中,儿无可挑剔,若非与吾儿子期无缘,老夫可不会只当她的义父。”陆希景哈哈一笑,却将两月前之事隐去不说,看着夏肃犹自愕然的脸,接着说道:“久闻晋王乃才华出众的翩翩君子,老夫今日前来,可是带着考验之心。”

夏肃静坐默然不语,陆希景也不多言,只是端起茶盏,细细品茶。半晌,夏肃才起身说道:“国师美意本王已知,只是孤与苏府小姐素未谋面,就算本王有意,亦不知苏府小姐是否认同。”

“此事自有老夫安排妥当。”陆希景搁下茶盏,微笑说道,心中那番难言的滋味,也只有他陆希景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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