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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皎皎 八

犹记当日那言:若非死别,绝不生离。今日苏已死,留在这世上的,不过是行尸走肉一具罢了。若你归来,知我已相负,也好过如我一般煎熬。恨我,那你便还记得我,忘不了我,那便足够了。

天意相负非吾愿,情劫已了泪两行。

海角天涯自此远,流水落花泣断肠。

“瑶瑶,一会吩咐下去把这妆台换了吧。”眉笔自眉梢划过,画完最后一笔,镜中佳人虽不含笑,却依旧那般顾盼生姿楚楚动人。搁下手中眉笔,苏款款起身,对侍立一旁的柳欣瑶说道。

“是,小姐。”柳欣瑶说话间,苏已莲步轻移,推门而出。

雷声隆隆,一声高过一声,密布的乌云如同连绵的群山被当腰截断托于半空,黑沉沉的压城欲坠。粗壮的闪电自云间劈下,便如一柄巨剑贯穿天地之间,银光刺目。今日晋王夏肃作客苏府,此事前日陆希景已遣洛子冲过府相告,却不料今日除却晋王夏肃与国师陆希景,竟连新皇夏都摆驾而来。此刻诸人已在苏府正厅谈笑风生,待谈及正事,正欲唤苏前来之时,外间已是电闪如梭闷雷阵阵。

入得正厅,厅中已点起数盏华灯。苏款款向前,行至夏之前时,苏盈盈拜倒,虽面色清冷如冰,但配上她绝色之姿,却如月宫仙子般纤尘不染绝世独立,口呼万岁之声亦是婉转如莺。

那一刹那位于上座的夏竟是恍惚失神,一抹浑不自知的淫逸之色竟然飘忽而出,本就心事重重却故作镇定的陆希景正好看到,厌恶之色顿现,皱着眉头重重咳嗽了数声,惊得夏瞬间回过神来。

“平身。”夏轻声道,有转头看向坐于右手边的夏肃,半开玩笑般说道:“才子佳人,九弟却是好福气。”

夏肃起身道谢,待抬头,这才看清款款起身的苏面容。书中有洛神惊艳绝伦,顾盼生姿,举手投足尽皆成画,而眼前之人秀雅脱俗,倾国倾城之外却另有一股轻灵之气,清冷如冰,偏偏似那天上仙娥。

陆希景起身,未顾他人,径直走到苏面前,抬手引向夏肃,复又轻声对苏道:“儿,这便是为父跟你提起的晋王殿下,儿观之如何?”声虽轻,可偏偏厅中诸人俱是听得一清二楚。陆希景如此这般维护苏,众人都是心中惊讶,便是苏谨身与苏煜此刻也是动容,俱是心中一暖。

“素闻晋王殿下才思敏捷满腹经纶,小女自是万分景仰。”苏低头轻言道。入得此间,言及此语,便再无回头之日,从此便是咫尺,也是陌路天涯。苏心中悲戚,眼中酸楚又起,却又宣泄不得,只得螓首低垂,默然不复言语。

旁人只当苏是赧然难当,陆希景与苏府二人见状却是心中长叹。待平复心神,陆希景对夏肃满面严肃道:“老夫视儿如己出,佳人在前,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夏肃看着苏早已是怔然,平日里听得苏府小女才学出众,今日得见其人,眼中早已是满满的仰慕之色,听得陆希景此言,回神先是恭敬一礼,方才答道:“能得如此佳人相伴余生,却是孤的福分。此事还请国师与苏老做主。”说完对着静坐一旁的苏谨身亦是躬身一礼到底。

陆希景未作他语,反倒是对苏道:“儿以为如何?”

好一句相伴余生!又是一句相伴余生!怎都是一句相伴余生!苏心中苦痛不已,心颤欲裂,眼泪决堤,赶忙俯身跪下,垂首抬袖在前,强自平静却仍是微抖的声音道:“但凭父亲与义父作主!”

陆希景不再多言,看看苏谨身,见苏谨身佯作平静点头,便转身对着皇帝夏郑重道:“既如此,还请陛下下旨赐婚以彰吾皇隆恩!”

夏闻言顿时愕然,看着陆希景,余光竟是瞟向苏,方才说道:“国师,是不是太过心急了?”

“还请陛下下旨赐婚以彰吾皇隆恩!”

“国师……”夏似乎犹不甘心,接着道:“父皇驾崩尚未盈年,此时赐婚恐不合礼数吧?”

“先皇仁厚,若得知晋王得此佳偶良配,怕是也唯有欣慰。再说陛下下旨赐婚,未必就要今年完婚,待明年则佳期大婚亦无不可。”

强势若此,夏终是色变,只得吩咐近侍翌日前往礼部递话拟旨。陆希景看看兴致全无的夏,几欲发作,不过看向微微摇头的苏谨身,暂且忍住。苏谨身今日这才明白,善政出于宫中只怕也是陆希景主导,且不论拜月掌教陆希景往后所图,至少现今所出善政仍是利国利民,反观高高在上的夏,苏谨身不禁暗自摇头。

陆希景俯身扶起苏,以自己高大身躯挡住了娇小的苏拭泪之举后方才回到座位,示意苏坐于苏谨身身后之后便垂首默然一语不发。厅中一时尴尬异常,身为主人的苏谨身只得起身与诸人闲聊家常。

一声闷雷之后,厅外噼里啪啦之声响起,大雨终是倾盆而下,厅门未关,厅中原本的少许炎热瞬间被吹进的狂风一扫而空,竟觉瑟瑟发冷。

万里之外的云州翼都,明月当空,银光熠熠宛若冰轮。御羽殿高耸入云,站在御羽殿最高处的临仙台上,近在眼前的圆月仿若触手可及。原本遗世独立不似人间之景的御羽殿,此刻却由上而下十数层俱是喊杀不断火光四起。皎皎月光下,暗红的鲜血尚未凝结,顺着步步台阶缓缓流下,东西陆闻名的人间仙境御羽殿,此时此刻更似那修罗炼狱。

“翼瞻已死!降者不杀!”一阵轰响之后,临仙台之后的东羽阁坍塌近半,待数人跃出,暴喝声迸起。

“翼瞻已死!降者不杀!”自高而下喊杀依旧,惟此一句从这不断。

自东羽阁跃出的为首一人环顾四周,摘下蒙面黑巾急急道:“可曾发现那贱人!”却是正宗云州羽族之音。月光惨白,映着他阴戾的脸上无比狰狞。

见身侧诸人尽皆摇头,狠狠将手中羽箭折断,咬牙道:“贱人即将临盆!定跑不了多远,快去找!”

众人得令四散而开。

临仙台前便是绝壁悬崖,台前悬崖下数丈,竟是一方小小露台。临仙台前伸亦有数丈,恰恰得以挡住那方小小的露台。露台之上,满身是血的羽族女子紧紧搂着一方襁褓,背倚着身后小门剧烈抽搐着,胸口所中之箭入肉颇深,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眼见已是呼吸渐停。待见到崖壁之上红光闪烁渐渐近前,女子如回光返照般睁开双眼,下个呼吸,红光已至眼前,露台上喘息站着的,竟是骨瘦如柴的靳安。

“靳先生。”女子双手稍松,吃力地将手中襁褓慢慢前推,说话间嘴里鲜血涌出。

“羽王和王妃呢?”靳安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襁褓问道。

见未有回答,靳安移开盯着襁褓中婴儿的目光看向女子,却发现女子头耷拉着,已然气绝。

靳安长长叹息一声,看向手中襁褓,襁褓中露出一角染血白绸。靳安缓缓取出,入手坚硬,打开一看,却是一方自己办个手掌大小的白玉,雕有仙鹤展翅其上,背面以羽族字体刻着一个“翼”字。刚欲重新包起,却见白绸中间以血写着一个潦草的“蓁”字。

看着怀中皱皱巴巴的小小婴儿和手中遗留之物,靳安惨然苦笑,头顶远处喊杀声已渐渐弱去,料想羽王与王妃恐怕已然逝去,自顾说道:“罢了,暂且随我去吧。”说罢腾身跃出,红芒闪烁,渐行渐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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