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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 四

翌日清晨旭日初升,便给这银装素裹的永安城带来了无尽暖意。屋顶以及空地上的积雪尚未消融,但城中街道上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靳安与幽子期早早便来到乾清殿暖阁,暖阁内地砖下的火道烧得正旺,幽子期与靳安甫一进去便觉得热气腾腾,可端坐在软塌之上看着奏折的夏肃仍缩着双手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尽管额头微汗沁出,可夏肃仍是觉得浑身发冷。

二人施礼见过夏肃之后,便由靳安坐至软塌之前,凝神细心地给幽子期把脉,盏茶之后,却依旧一无所得,只得无奈摇头。夏肃与幽子期对望无言,却冷不丁听靳安说道:“不知陛下可否赐微臣一滴指尖之血?”

夏肃愕然,幽子期却心头一震,原先心中的担忧更甚。夏肃不疑有他,接过靳安取出的金针,咬紧牙关往指尖一戳,靳安立时并指掐诀,一抹红光引导着数滴鲜血进入靳安刚刚准备好的一只精巧小玉瓶中。靳安告退而去,幽子期紧随其后出得暖阁便低声向靳安问道:“师叔,莫非您也怀疑跟儿的禁月之体有关?”

“皇帝脉象并无异常,若身体有恙,并反映于脉象之中,可见并非身体有疾,剩下唯一的可能便是与儿禁月之体有关了。”靳安摇头叹息着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吾等素来以为儿这千年难遇的禁月之体只是吾拜月术法修行的克星,由今天看来,恐怕还不止于此啊。只是子期,此事切勿声张,便是皇帝那便也不可明说,子期可明白?”

“自是明白,师叔放心。”幽子期躬身拱手恭敬答道,只是心中的猜测现在看来已是八九不离十,禁月之体,竟恐怖如斯。

“先别多想,吾还需回去确认一番方才有定论。”见幽子期情绪低落,靳安安慰道:“或许是皇帝有先天之疾也未尝可知。”幽子期对此已不持太多怀疑,若是先天之疾,凭借师叔数十年的行医经验又怎会看不出,这么说无非是安慰自己罢了,若是禁月之体连常人都会影响,而不是当初义父所说那般与常人无甚影响,那自己朔月之体,想要化解与禁月之体的格格不入之局只怕是异想天开罢了。

靳安告辞而去,回到暖阁,见夏肃正一脸忧色的看着自己,便晒然一笑道:“陛下毋须担心,师叔医道高超,定有根治之法。”

夏肃苦笑,脸上尽是无奈之色,掖紧身上的貂绒长袍对幽子期道:“有劳国师了。”

“陛下言重了,若无他事,微臣先请告退了,待师叔那便有结论出来,微臣立即进宫奏禀陛下。”

“国师自去吧,若有闲暇,记得去兵部衙门一趟,兵部梁尚书已将兵源征召疏奏呈上,国师可去确认一下,若无异议,便令其签发下去吧。”

“微臣遵旨。”幽子期躬身告退。待出得暖如夏日的暖阁,一阵冷冽的寒风刮来,卷着自殿顶吹起的星星点点的积雪,吹得猝不及防的幽子期遍体生寒。

与永安国都相隔两千余里的渝城,五短身材的灵州狄氏私军骑着灵州特有的矮脚马耀武扬威地再一次攻入渝城南门,不待北城正在休整的驻军赶至,一阵肆虐之后便露着焦黄的牙齿咧嘴大笑着又自南门呼啸而出。城主兼渝城守备夏衡远远望着张扬离去的那千余灵州矮子,恨得咬牙切齿,却追之不及,只能吩咐下去安抚民众,再修复好被灵州矮子炸毁的城门。

夕阳西下之际,溪江之畔的宛城南城门正迎来第一批补充而来的兵员。夏慎在中军议事府与众参将谋划北进事宜,林在北望关主持城防军务,身为征北军监军的洛子冲此刻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兵员编至哪一营,宿营何处,军械配给,粮草供应,这一切让刚入得此行的洛子冲头昏脑涨,恨不能将自己劈成数份去处理这些烦乱却丝毫耽误不得的事务。此刻尚且还在宛城之中,若北征再次开始,这些事务怕是还得多上数倍。洛子冲扶着额头刚刚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军械替换及修复申请,刚想起身,却见营房门口通报声响起,刚应承一声起得身来,便见亲兵小魏捧着厚厚一叠各营申报文书推门进来,顿觉脚下发软头大如斗。

月渐高升,皎皎明月光照在房顶尚未化去的积雪上,泛着熠熠白光。洛子冲拖着疲惫地步伐往林宅邸走去,今日早间聚将后约定晚间林家中相聚,眼下已是半夜三更,就算林已然睡下自己也要近期将他喊醒,洛子冲心中暗想,待走近中军议事府时,正好看见夏慎与林一前一后出来,便快步向前迎上打趣道:“二位大人可是忙完公务要请小弟喝顿酒了?”

夏慎没好气地指指洛子冲:“还能想不到你贪酒?”说罢扬了扬手中的一只椭圆形扁壶道:“这是打扫战场的兄弟从一千夫长腰间拽下来的,林兄闻了说是青州王室贵族才喝的起的青州魂,子冲兄弟今天可还有气力切肉了?”

“可饶了小弟吧,今天一天坐在营房中处理军务,现在两只手都抬不起来,正要找你们诉苦呢。”洛子冲苦着脸抱怨道。看到洛子冲那张苦瓜脸,夏慎与林乐不可支,笑得弯下了腰。

“子冲兄,林兄前几日处理的公文比你多上两三倍你可信?”夏慎搭着林的肩笑道。

“得得得,小弟今日接着切肉,两位哥哥且看着吧。”说完又是惹得夏慎与林一阵大笑。

入得林宅邸,客厅桌上昨晚的边炉汤水尚未倒掉,碗碟也是散乱地搁在一旁。三人见状也不多话,各自分工,只是盏茶功夫,边炉中汤水又沸腾而起,碗筷碟子自是洗净搁在各自面前,只余洛子冲埋头狠狠地对着那块冻得梆硬的羊肉下苦功。

“子冲,后续粮草送达可有确切之期?”夏慎将洛子冲面前酒盏斟满接着问道。浓烈的酒香扑鼻,惹得洛子冲猛地一抽鼻子,一抹喜色瞬间攀上脸庞。

“最近的一趟预计后日下午方能送至城中。”洛子冲手中不停接着说道:“江陵城常平仓离我宛城最近,但是一路上积雪成冰,颇不好走,小弟已遣人催促,想来后日最多晚间也能送达。”

“林兄,近一个月溪江都不会解冻,北进事宜还是急不得,若粮草不齐便匆匆行军,只怕会得不偿失。”

林摇头,一口喝完盏中烈酒,辣得他龇牙咧嘴,赶紧舀过一勺汤水喝下,又烫的他一阵呼哧。半晌好转,不顾二人笑话说道:“夏兄可能不知,溪江表面虽未融化,冰下却在江水不断冲刷下日益变薄,我这几日天天遣人观察,后几日若不渡江,只怕冰层会承载不了人马通过。”林给三只酒盏斟满,接着道:“迟则生变,还是抓紧时间渡江,眼下青州蛮子撤走了,只要我们军械跟大部队人马过江,在对岸站住阵脚摆开了,便不怕青州蛮子再度攻来。”

夏慎一手执着酒盏,一手屈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着,尚未思考,却听一旁门头切肉的洛子冲说道:“可曾派人至丰城看看?”

“早在前晚便遣人去看了,西城门关得严实,斥候走荒古原边上绕到东城门才看到有运送辎重的队伍入城。”林不无惋惜地说道:“整整一个斥候队百人,仅仅保了五个人回来了。”

“我知道夏兄在担心什么,可是担心我军开始登岸,青州蛮子从丰城里冲出来打我们个进退不得?”林接着问道。

“不止如此。”夏慎闻言答道:“丰城之南荒古原边上地形复杂,不宜大队人马通过,要北进首先就是要攻下丰城西城门。能登岸是一回事,登岸后扎营又是一回事。”夏慎蘸着酒水在桌上画着继续说道:“从宛城西门到溪江江边,青州狼骑快马只有半个时辰多的时间,半个时辰,还来不及我军布好防务展开阵型,青州狼骑一冲即退,来个两三次这仗便不用打了。”

林闻言却是与洛子冲对望一笑,看向一脸疑色的夏慎道:“此事还没来得及跟大帅禀报。”

夏慎摆摆手道:“有话快说,卖什么关子。”

“明日工部庄尚书会亲至我宛城大营。”

“庄梧?那个灵州河洛矮……”夏慎一时嘴快,差点便道出令庄梧最为痛恨的讥笑言语。

“他来干嘛?他工部安安稳稳在国都设计制造军械就是了,来这冰天雪地遭什么罪?”夏慎疑惑道。

洛子冲刚刚将那一整块羊肉切好,切得薄薄的一片片羊肉堆在瓷盘之上竟如阳城再过一个月便会盛开的那闻名天下的牡丹。长筷夹起十来片羊肉丢入滚开的浓汤中,洛子冲笑道:“大师兄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劝动庄尚书。”拿长筷在边炉中搅了几下,洛子冲赶紧抄起自己的筷子捞起数片烫熟的羊肉塞到嘴里,一边享受地嚼着一边满脸笑意的看着夏慎。林不甘示弱,再一筷子捞起,刚刚下至锅中的羊肉已经下了二人的肚子。

“快说!不说今天谁都别想吃了!”夏慎佯怒一把端开盛放羊肉的瓷盘说道。

“庄尚书在永安京郊已经试验出了连弩车,本想让我回去将组装和使用之法教授与我,我这不是忙得走不开嘛,便以教中术法传讯,央求大师兄请庄尚书亲自过来一趟。”洛子冲抢过羊肉,丢下数十片之后一边招呼着二人快吃一边接着说道:“这不是事关重大嘛,况且是庄尚书亲自设计,由他来教再好不过了。”

夏慎愕然,顾不得吃上一口林夹至自己面前碟中鲜香美味的羊肉,压低声音赶紧问道:“可是那一发三十六箭,可之间更换箭匣的连弩车?”话语中一阵期翼之色。

见洛子冲笑着摇头,夏慎恨不得立马起身抓住洛子冲让他一次把话说完。林见状笑道:“子冲,别折磨夏兄了,什么情况你最清楚,还不快快说来!”

洛子冲美滋滋将嘴中羊肉咽下,对夏慎二人笑道:“非是一发三十六箭,而是六十四,也非是箭,是拇指粗,四尺长得半矛。”

夏慎闻言惊愕得半晌合不拢嘴,有此利器,只要登岸之后立马摆开,只消数十如此连弩车,何愁挡不住奔袭而来的狼骑。

“林兄,若是如此,你尽快安排渡江事宜吧。”夏慎对林道,复又看向犹自瑟的洛子冲说道:“子冲好刀工啊,明晚咱们拿牛肉涮边炉,林兄你看可好?”

林心中也是大喜,看向转眼满脸纠结的洛子冲点头附和道:“自是再好不过,白鹿原野牛肉涮起来必然一绝。”

言毕夏慎与林对望大笑,只余洛子冲看着大笑的二人满脸悲苦,却又不好说甚,只得埋头对着面前边炉中的羊肉使劲。

直至天色将明,夏慎与洛子冲二人才从林宅中走出。千里之外的永安卫所后院小楼二层,幽子期与靳安相对而坐,眉头紧皱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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