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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当空 六

天佑二年三月十三,中州之北宛城北望关。

寅时造饭,待得卯时刚至,北望关内完成宽阔的各条大道上已经极为整齐地站着数万整装待发的士卒。北望关虽历史悠久,但城下大门被十二人从两侧往内打开之时,竟是一丝声音都没有。城头令旗挥动,城下大军开拔,首当其冲的便是林直领的靖魂营与护于阵后的昨晚刚自射声营中抽出编制而成的三千神弩营。二营中间十数车黑色油布包裹的木箱自晕倒宛城便是全军上下的命根子,其重要程度甚至超过自己生命。

溪江依旧被厚厚地冻结着,稻草裹鞋的一万靖魂营前部已然接近溪江北岸,快的千人部甚至已经在登岸,神弩营众人推着满载的板车小心翼翼往对岸而去唯恐慢了被青州蛮子打个正着,又唯恐快了不小心碰到薄冰层掉进冰窟窿,自己身死事小,要是连弩车没了,怕是万死难辞其咎。好不容易登岸,前方一里地开外,靖魂营前部的兄弟们已经在布防扎营,如今兼着神弩营指挥的林赶紧招呼众人将各车连弩车组件推上前去便急急开始安装起来。

工部留下的众人正在帮着神弩营的兵卒们组装,林在阵前焦急地走来走去,正待吩咐下去加快速度,前方斥候已自远处骑马疾驰归来,林赶紧上马赶去迎上。

“报副帅!青州狼骑已出城!估计盏茶多功夫便会到来!”

“可知大概数目?”

“离得太远,看之不清,但属下估计,不下五千之数!”

好家伙,这么舍得下本钱,林一拍马鞍,朗声道:“传令下去,靖魂营前部两侧倒八字形设拒马,给我空出三十丈的袋口,看他蛮子敢不敢进来!”身后的传令兵得令一夹马肚,标配的墨焰驹前蹄一扬转眼绝尘而去。

“传令神弩营杨威,盏茶之内,神弩营布阵靖魂营所设袋口处!若有延误,军阀严惩!”

远处的白点在已结阵完毕的神弩营众人眼中急速放大,靖魂营前部所设的口袋开得颇大,领着八千狼骑奔袭而来的鲜于立左手勒马,右手猛地举起,狼骑所部只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纷纷勒马停了下来。自固北城一战之后,鲜于立颇得青州如今的兵马大元帅、三王鲜于寒的看重,虽年纪尚未满三十,却已是狼骑军中一举足轻重的万夫长。鲜于立虽年轻,可凭着一身马上功夫和骁勇善战,竟压得所部万人服服帖帖没有一句怨言。

“将军可是发觉有何不妥?”身后的副将打马赶至鲜于立身侧问道,座下狼骑明显畏惧鲜于寒所骑的白狼王神驹,在副将不住地拉拽缰绳之下犹自往旁边不停地挪步。

鲜于立抬起马鞭指着前方示意,副将眯眼看去,却不以为意,将坐骑硬是往鲜于安身侧靠了靠说道:“我狼骑大军来去如风,岂会怕这小小军阵。”说话间鲜于立座下白狼王显然不满身侧下等之马靠近,低声嘶鸣着不住扭动健壮的身躯。鲜于立眼底阴戾顿现,折起马鞭狠狠一下抽向白狼王颈间,白狼王吃痛惨嘶一声才堪堪垂头安分下来,副将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角直抽,这一鞭要是抽在自己颈间只怕自己已然没命了,赶紧一拽缰绳稍稍离开鲜于立。

“给你三千儿郎,可敢杀穿眼前军阵?”鲜于立仍自看着前方冷冷说道。

“小的定不辱命!”副将抽出腰间短匕,在拇指上一割,便将拇指赶紧摁在额头缓缓划下直至颔下。鲜于立瞥眼鄙夷地看过,西野部这种边陲小部落的贱种只会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倒不见他们有多悍不畏死。正想着,脸上竖画一道血痕的副将已领着所部三千人出得狼骑阵中,只听得一声响亮的鞭响,三千狼骑开始骤然加速,往对面靖魂营军阵方向风一般疾驰而去。

“杨威,该你们了,既然敢来,就别让这帮狼崽子再回去了!”连弩车阵之侧,林对着高举令旗略显紧张的杨威道。

“得令!”杨威也是刚刚提拔上来的原靖魂营一员,固北城一战,杨威死里逃生,虽然才二十来岁,但略显稚嫩的脸上却满是坚毅之色。

倒八字口袋阵两旁的靖魂营众人将长矛搁在拒马之上,看着眼前呼啸而过的狼骑微丝不动,哪怕狼骑身上的腥臭之味已是扑鼻而来。

一百步远,杨威未动,举旗的右手微微颤抖,近五十步,杨威手中令旗猛地挥下,一声大吼:“放!”

砰砰砰十数声,第一排连弩车中半矛弩箭激射而出,冲在第一排的狼骑犹如割麦一样被放倒,尽管连弩射速飞快,但高大的狼骑带着青州蛮子疾驰而来的强大惯性仍是使得中箭之后的人马倒地翻滚着漫天哀嚎滚向神弩营面前。第一轮弩箭射出只两三个呼吸,杨威再次举旗挥下,大吼一声“放”,第二排错开布置的连弩已是砰砰激射而出,三千狼骑冲来的阵仗因为前军的人马尸体阻碍与第二轮弩箭的射出,顿时一阵人仰马翻,竟是有数百骑不是伤在征北军之手,反倒是伤在自己人的马蹄之下。

口袋阵中哀嚎怒骂不断,满脸狰狞的副将嘶声狂吼着想要拢起人马,却不料第三波第四波连弩再次激射而来,狼骑阵中更加乱得如同沸腾的粥。四轮射毕,第一排的弩匣已然换上,杨威正待发令,却被林所阻,林翻身上马,对着身后传令官吩咐道:“三四部拒马合拢,一二部聚起回撤,快!”林却是想着全歼这奔袭而来的三千狼骑。

远远观望的鲜于立执着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马鞍,坐下白狼王眼看着远处激战以起,浓郁的血腥顺着风飘来,刺激得白狼王碗大的马蹄不住地刨着脚下草地。鲜于寒狠狠勒住,只一声淡不可闻的“撤”惊呆了身后围上的诸部千夫长。

“将军!此时攻去不尽可就拓跋千夫长所部,更能一举拿下对面前军啊!”一千夫长小心翼翼地上前说道。

“看到阵后的弩车了吗?”

“回将军,小的看到了。”

“你能躲得过?”

“小的……小的怕是不能……”那千夫长期期艾艾接着说道:“但是敌方前军可尽数屠了。”

“然后呢?”鲜于立面无表情调转马头,向军后打马离去,留下一群尚自错愕的千夫长看着身陷敌阵的那位平素大大咧咧却颇得众人好感的拓跋千夫长默默无语,不过只待片刻,不敢违令的他们亦是调转马头领军离去。

难得的旭日普照,阵中的地面却早被鲜血浸透而让人望之遍体生寒。冲针而来却陷在阵中左冲右突不得逃离的那三千狼骑声音渐渐小去,直至最后一骑被数支长矛扎中轰然倒下,征北军靖魂营与神弩营中瞬时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欢呼。

打扫完战场,全军向前二十里扎营。午时刚过,征北军全军十二万余众已然渡过溪江赶至营地。营地两大三小皆为圆形,圆形前半弧以双层拒马设防,第一大营为靖魂营、先登营、拔山营与神弩营营地近四万之众,其后是第二大营陷阵营、射声营与预备营及中军大帐所属近三万之众,左右稍后方布各两万黑骑,最后一万黑骑布与营阵之后以作机动策应。

申时一过,得益于青州蛮兵未曾攻来,五处营盘尽皆布防完毕,中间大营之中聚将鼓声响起,四周传令兵闻得鼓声立马奔走通传,只盏茶功夫,各营将领已悉数毕至中军大帐之中。

夏慎端坐于将军案之后,脸上尽是喜色,正与同样一脸振奋的林与洛子冲说话,亲兵营校尉吴云涛观得众将毕至,便行至夏慎身侧低声通报。夏慎脸上喜色却是收敛不住,站起大声道:“诸位!”

偌大的中军帐中百余将领尽皆闻言起身,肃立抱拳之后齐声道:“末将参见大帅!”

“都坐!”夏慎大笑着摆手示意,待众人都落座之后,夏慎接着道:“我征北军首战全歼青州三千狼骑!此皆赖诸位力同心,奋勇杀敌!本帅在此与诸位同贺!”

闻得下首笑声四起,夏慎静待片刻,双手虚压朗声道:“诸位!”帐中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夏慎顿了顿接着道:“上回北征固北城兵败之耻,恐怕活着的人都记忆犹新片刻不能忘怀吧?”

瞬间死寂,只觉帐中空气犹如凝固了一般让无论是否参与过上次北征的人都透不过气。固北城之败,大夏之耻,这几个字宛如深深刻在征北军身上一样让人想起便觉不甘,闻之便觉耻辱。昔日大夏铁骑军威何其之盛,只固北城一败,各路宵小尽皆争先恐后地跳出。先是青州鲜于氏复国自称大凉,接着灵州河洛狄氏矮子竟也敢肆虐渝城,眼见得现在连云州翼氏明羽卫都在青州的怂恿下尽起数万之众蠢蠢欲动,若大夏就此背着这份耻辱沉寂下去,亡国之日已然不远。

“诸位,固北城之耻便是我征北军之耻!便是我大夏之耻!昔日战死同袍英魂犹在!诸位可敢踏前一步与我尽讨青州蛮夷!”夏慎双手撑着将军案身子前倾满眼血红吼道:“为血我军之耻!为扬大夏军威!可敢战否?!”

“战!战!战!”

中军大帐之中战意冲天,而此次征北之战,注定了只活一方,另一方则只有亡国一途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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