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地上向火堆里加柴的是一身材敦实长着一张远古猿人脸的矮个子。他屁股后边背着一个沾满血迹鼓囊囊的帆布包。火光在他突出的脸颊和低矮的前额上跳动，深陷的眼窝像两个黑窟窿。
“杨哥，”站着四处张望、长着瓦刀脸高个子男人用尖细娘娘腔惊呼，”洞里有人！”
杨哥抓起身旁的猎枪，端在手里断喝：
“哪里？出来！”
瓦刀脸小眼睛乱转，慌乱地指着旁边的床铺和地下的锅片。杨哥捡起脚下一根烧焦的树枝，用牙齿咬了咬。突出口中木炭的残渣，嘟囔道：
“,干焦酥脆，刚烧过不久！”说着，手向上一仰，抢口吐出一股半尺长的火舌。瓦刀脸跳起来：
“杨哥，你看到人了？”
杨哥将抢扔到床铺上，轻蔑地说：
“好汉，出来,咱们会会！”瓦刀脸察觉出杨哥的戏谑，挺起窄窄搓板般的上身说：
“好汉，出来??????咱俩单挑。看我一刀不捅死你！”说完掏出雪亮的手电筒四处乱照。
一场虚惊后，两个人安静下来，轮流喝一杯刚烧开的热水。火光在他们脚前跳跃，洞口透进黎明的灰色，照在头顶的土壁上。杨哥将水杯凑到嘴唇前吹着，连连说热。不知是说杯中的水热，还是说刚才的大火。瓦刀脸鼔涌了一下汗水浸湿的秋衣：
“刚才那个大火，就像掉进了炼钢的炉膛，差点我们烤糊了！”他瞥了一眼越发明亮的洞口,“大哥,不会有人知道是咱们点的火吧？”又低声呢喃：
“谁又能知道火烧连营呢。要是知道??????”杨哥瞪着眼睛：
“大火是你点的？”瓦刀脸浑身一激灵,惊恐地说：
“不??????不是我点的。”
“这就对了。”杨哥，撩了撩齐耳长发，“大风吹燃了一个烟头、、、、怨就怨这个烟头。”瓦刀脸向杨哥媚笑，说：
“、、、、、、咱姐夫过年有肉吃了。”
“屁！”杨哥向土壁上吐了一口吐沫，“别看他是一乡之长，我才不巴结这个王八蛋呢。我只给他送两只，还是送给我姐和我那两个外甥吃的。”
“大哥,”瓦刀脸说,“火烧的办法好倒是好，就是焦毛火燎的不好看。”
土洞深处，传出一声狼的低沉嚎叫，接着是野兔被咬的尖利的叫声。杨哥倏然站起来，端起枪，声音洪亮地说：
“兄弟，咱运气又来了！”
瓦刀脸茫然地看着。杨哥鄙夷地看着瓦刀脸，向土洞的深处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你头不小，就是后脚跟。我说满世界都烧了，咋还寻不见那只白狼！”
“白狼在这里？”瓦刀脸瞪着小眼睛问。
杨哥从帆布包了掏出几小包装好了的散弹的黑色火药：
“不仅是那只白狼，一定还有许多??????要大丰收了。你就去把它们撵出来！”
杨哥看着瓦刀脸端着猎枪战战兢兢走进去，弯下腰将手电筒绑在床腿上，半蹲在旁边静静地等待着。裂隙的深处响起低沉枪响，还伴随有瓦刀脸的喊叫。杨哥推上了手电筒的开关，一道雪亮的光束扇形展开，将裂隙前面的地面照得亮如白昼。黑洞洞的枪口，随着奔跑出来的一只黄色的狐狸移动了两寸，伴着一声巨响，狐狸卷曲的身体，跳出一个弧线重重地栽到地上。
瓦刀脸倒背着猎枪，掂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兔子、兴高采烈的从裂隙里钻出来。半个脑袋被散弹削没了的野兔，沥沥拉拉流着血。瓦刀脸一把揪出母兔两腿间耷拉的半截小兔，扔到角落里，弯腰将母兔装进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被揪断了脖子兔仔粉红色身体在地上弹动。
“兄弟,，”杨哥向枪管里装着火药说，“装火药、装火药。”
“还进去?”
杨哥将装了火药的枪在地上墩了墩：
“傻瓜，你是个傻瓜!今天来个彻底清剿,不杀干净，绝不收兵!”
身披麻片手、里紧握着一根尖头木棍的皇甫顺耕，突然从暗处呀呀叫着冲了出来，吓得两个猎人拖着抢撒腿就跑。跑在后边的瓦刀脸，感到枪托上被重重扎了一下。
两个人停下脚步，蹲在了一尊石象的身后。这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是一片亮白,块块乌云在天空飘动。田埂坡边的灰色轮廓像粗厉的木刻清晰醒目。四周静悄悄的，黑色的草木灰在晨风中旋转，飘落到气喘吁吁瘫坐地上的两个猎人身上。
“是野人？”惊魂未定的瓦刀脸说。杨哥咬着牙说：
“哪有什么野人!”他狠狠地瞪了瓦刀脸一眼。吹了吹拉开的枪膛，将枪立在眼前，往枪筒里装火药。瓦刀脸扭着干瘦的脖颈四下打量，惊呼：
“大哥、咱、咱们的包、、、、、猎物全落拉到洞里了!”
杨哥挺了挺健壮的胸膛，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自言自语：
“这个畜生，敢打劫老子。走!”
“杀人?”瓦刀脸战战兢兢看着杨哥。
杨哥调转枪口，对着瓦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杨哥在前，两个人端着火枪，靠近呲牙咧嘴的土洞。瓦刀脸突然哇了一声，杨哥迅疾将枪口调转过来。瓦刀脸：
“大哥，你看我的枪托!”瓦刀脸指着枪托上一个深深的尖坑，惊恐地说，“那个人手里拿的是长矛!”
“他有长矛，咱手里有枪！怕啥？”
俩人在土洞前的巨大土块前站停住了。入口像一个咧开血盆大嘴，向外喷吐着浓重的血腥味气味。听到里边响起的掷石块的声音，瓦刀脸跳到的残破的石人后边。杨哥不满地瞪了一眼，慢腾腾地走向瓦刀脸。
“大哥，咱就在守候，他总不能不出来!你歇着,有动静我就喊你!”
温热的阳光，凃抹遍了两个人的全身，像是要把他们融化。在杨哥散发着涎水臭味呼噜噜的鼾声里，瓦刀脸的眼皮像是在打架，他努力不叫它们粘在一起。一只烧焦了毛的瘸腿黄狗，颠颠地在他眼前滑过。他惊呼一声，拍了杨哥一下。杨哥愣怔地跳起来，瓦刀脸指了指土块旁的进口：
“大哥，洞口有东西，像是咱们的帆布包！”
黄狗闪电一般，夹着尾巴没了踪影。杨哥盯着洞口灰色的物体看了一会，示意瓦刀脸过去看看。瓦刀脸脸色煞白，匍匐着过去。杨哥用脚踢了踢拖过来的两个鼓囊囊的帆布包。瓦刀脸兴奋地说：
“大哥,是咱们的。猎物都在，一只也不少!”将一只大些的帆布包背起,一会又放下。“杨哥，咱不走，还等啥？”杨哥吸完了一支烟：
“好，回家。回去咱就坦白，说这把大火是咱们点的。”
“大哥，凭什么要说，”瓦刀脸急扯白脸，”咱们不说，他们谁会知道?”杨哥，将脸一沉：
“你说谁会知道？洞里的那个人就知道！”瓦刀脸恍然大悟，抽了一下长着稀拉拉黄胡子寡瘦的脸颊。“那咋办？”
刚躺下不久，皇甫顺耕就被一阵石头的撞击声惊醒。
皇甫顺耕坐起来。两个装满猎物的帆布包早送出去了，那两个人咋还是守在洞外不走。他站起来，手持木棍，向洞口走去。身上细条光斑，随着又一声石头的撞击声倏然消失，土洞里漆黑一团。皇甫顺耕跑向洞口，鼻子重重地撞到一堵坚硬的墙上。他眼睛贴着石缝，看到两个背着沉重帆布包，晃晃荡荡远去的背影。
皇甫顺耕用肩膀用力扛了扛刚才走的哪两个人，用废弃的石条砌成石墙。石墙纹丝不动。他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直到看到黑暗中亮起两盏绿莹莹的灯笼。皇甫顺耕撑起冷汗浸湿的虚弱身体，点亮了照明用的松枝，看到白狼拖着扫榋般的大尾巴，消失在幽深的黄土裂隙里。
皇甫顺耕明白，自己被人用石条封到土洞里了，已经没有了出路。
这是皇甫顺耕第一次深入土丘深处，好像行走在黑漆漆的地狱。洞窟奇形怪状的空旷，有时又狭窄的侧着身体才能通过。穿过一段刀劈般的缝隙，他置身一个像巨大的采石场的大厅中。火光能及的地方，堆落着房子一般大小、错落叠压的土块，土块之间有窄窄的通道，脚踩下去虚土飞溅。
各种各样小动物销声匿迹。手中的松枝倏然熄灭，皇甫顺耕毛骨悚然地想到了那个无头皇戚的传说。莫非这里就是那个神秘地宫?点燃了又一根松枝，皇甫顺耕摸了摸夹杂着嶛礓干燥坚硬的土块，抬头看看头顶呲牙咧嘴的洞顶，并没有发现无人工雕琢的痕迹。
就在这时，他在土块的夹缝的地面上，赫然看到了一具缩绻的尸骸。
和蒙着一层黑褐色骷髅头，对视了一会，皇甫顺耕镇静下来。整齐的牙齿说明他死时正值壮年。辨不出是马褂还是制服的衣服，轻轻一碰就坍落成一堆碎片，露出已经干枯发黑的身体。死者身边有一个小皮箱，里边是已经朽烂的几本书和一堆衣服。皇甫顺耕到尸骸身旁坐下。看到干枯的尸骸，他想自己死亡后样子。
脚无意中踢到了尸骸，两个戒指从死者弯曲的手掌中弹到他的脚下。皇甫顺耕抹掉上边的尘土，仔细端详。黄金的硕大沉重，由于年代久远，界面上的缠枝纹已经磨得圆滑。白金的虽然小一些，但顶端镶嵌着大米粒般的钻石。皇甫顺耕眼角挤出泪花。想到这个死在这里的陌生男人可能的种种身世，眼前浮现出穿长襟大褂的母亲和瘦小的李翠华的身影。皇甫顺耕知道身陷绝境，这里也许就是自己的坟墓。他双手狂乱地挥舞着，重重摔倒在尸骸傍边的尘土里，手中的松枝也熄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