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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摆不脱的影子

“我觉的他一定认识你,这个人一定和你有过关系。可他为什么不和你见面呢?不想见就算了,为什么又暗地里打听你呢?本来我想是慕名而来,为你介绍老婆的,现在想想,你说得对。这是个大官,大官是不会干这种事的。再说了,介绍老婆是好事情啊,用不着躲躲闪闪的。”

见到喷香的羊肉面,赵三就狼吞虎咽起来,早吧刚才发生的事情甩到九霄云外了。可皇甫顺耕将羊肉块机械的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吃不出羊肉的鲜美。回到卦摊,皇甫顺耕坐下,两眼怔怔地看着小巷顶上窄窄的天空。一团团棉絮班的云朵,堆积在蓝天上,组成各种复杂的图案,有的像慈祥的老人,有的则像凶神恶煞,还有一团像被打断了腿仍在疯狂奔跑的怪脸白狗。

汗水像无数条肉虫爬满了皇甫顺耕全身,在脚下洇出了一块蒲扇大小的水印。喝光了瓷罐里的白开水,还是焦渴难耐,皇甫顺耕索性捡起一块赵三剪下来的碎胶皮含在嘴里,以刺激口腔产生唾液。巷子热烘烘的风,刮剌着干燥的皮肤,皇甫顺耕的身体像一块丢进石灰里的鲜肉,很快被吸干了水分,变得像橡胶一般坚硬。这种感觉由外向里渗透,渐渐地他觉得肚腹空荡荡,内脏也萎缩成干枯的一团,挤挂在肚腹的角落。

回老陈家的路上,皇甫顺耕直溜溜的行走,目光呆呆的。几次撞到了前边的行人,也忘了道歉,像一个没有感觉失去魂魄的橡皮人。

陈家的院门开着。屋门洒出的灯光里,陈家奶奶正弯腰将摊在地上的地瓜片捡拾到簸箕里。皇甫顺耕醒过神来,摸了一下腰间,才发现下午买的膏药,忘到了赵三的工具箱里。他又往回摸了半里地,从新买了两贴膏药。

那天,是陈大娘和她的孙子陈桥,借废品收购站的架子车,把昏迷不醒的皇甫顺耕拉回了家。路上瞬间的清醒中,皇甫顺耕庆幸遇到了善良人家。其后的几天中,昏睡清醒大汗淋漓喷香的鸡蛋汤恶苦的药汤混混沌沌搅在一起,像大雾般包裹着皇甫顺耕。他就像漂浮在现实和梦境搅拌成的河流里,弄不清楚哪是现实哪是虚幻。一个傍晚,皇甫顺耕第一次看到了拯救了自己生命的这个家。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竹席棚就的天花板上,着的一只十五瓦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光线。南墙边盘着一铺糊着牛皮纸东西顶满的大炕,炕边砌有一个黄泥抹面搁物品的高台。皇甫顺耕看到台上一打用竹尺压着的抹得平展展的包中药的草纸,炕下的瓦盆里堆着鸡蛋壳。后来他才知道,抹平的包中药草纸,是给陈桥钉演草本用,鸡蛋壳是要碾碎拌到青菜里给鸡增加营养的。皇甫顺耕通过它们,看到了自己昏昏沉沉中的巨大花费。

一家人正围在饭桌前吃饭。

脸庞於肿的大嫂对面,坐着四个狼吞虎咽、一个比一个矮穿着带补丁衣服的孩子:陈桥、陈墩、陈水和陈泥。陈水和陈泥扎着黄毛小辫。饭桌当中放着一盆清水炖白菜,旁边是一小碟切成细丝的腌萝卜。

四个孩子把盆里的白菜捞光后,又伸长胳膊,抢着用黑窝窝头沾盆里的菜汤。老二陈墩胳膊伸得最长,老四陈泥胳膊短急的哇哇大哭。陈嫂打了将袖口拖进菜盆的老三陈水。老大陈桥不满的看了一眼母亲,将一块带汁的黑馍扔到陈泥碗里。陈嫂仿佛没看到孩子们的争抢,咬一口黏糊糊的红薯干,夹一筷子萝卜丝,大半天才咽一口,仿佛嘴里是一团泥巴。

饭桌的一侧,白头发佝偻的身上穿着赭色土布夹袄的陈大娘,面前搁着一个油漆斑驳的方凳。凳面上放着一大碗黄橙橙的玉米稠粥,旁边搁着一小碟臭豆腐。陈大娘咬一口手中的硬撅撅的玉米饼,喝一口粥,用牙床慢慢地咀嚼,然后再咬一口玉米饼子,喝一口粥。饼子吃完了,稀粥也喝完了,碟子里的那块臭豆腐却只缺了一个角。她刚把臭豆腐用筷子压成四块,端着饭碗的孙子孙女已经涌到了面前。

屋里除了吃饭的家什、两口大水缸、几个大肚子瓦罐、一个糊着牛皮纸的洋油桶,就是几床打着补丁破旧被褥。唯一的家具,是一块靠墙凳着的没有刷漆的长木板。木板上边堆积着孩子们的书包和几件破旧的衣服。后来皇甫顺耕才知道,老陈家换季的衣服被褥,都是放在墙角的瓷缸里。陈桥看到靠躺着的皇甫顺耕,仿佛什么也没看到,继续往嘴里塞着窝窝头。陈大娘踮着小脚,嘴里喊着:

“醒了!醒了!陈桥他娘,块把锅里的饭端过来。”陈大娘欢喜地叫道。

陈大嫂揭开锅盖,从腾腾的热气里,端出来半碗鸡蛋蒸糕,一碗小米粥。另只手,拿着一个黄灿灿的玉米饼。四个孩子仰着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向这边看。

陈桥站起来,气呼呼地向前一踢,板凳在地面上打了滚。

“陈桥,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陈大娘笑吟吟说。

陈桥狠狠地带上门出去了。陈大嫂对其他几个孩子说:

“去,去,跟哥哥出去玩。”

见皇甫顺耕不吃鸡蛋蒸糕,只是把小米粥喝了,陈大娘急了:

“嫌做得不好?吃了吃了,做好了就得给我吃了!”

陈嫂将鸡蛋蒸糕,强倒进皇甫顺耕的饭碗。

“吃吧。你吃了,我婆婆比自己吃了都高兴。”瞥了一眼关着的屋门,陈嫂说。“这是我们老陈家传下来的老规矩,要饭的也得挑好的给,说不能看扁讨饭的。”

看到皇甫顺耕将半碗鸡蛋蒸糕吃下,陈大娘裂开嘴,漏出只剩下一颗牙红呲呲的牙床:

“外人都是客,待客得高家人一等,这是我爹教我的。我那个死爹,一辈子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置了几亩地,农忙时雇两个短工。短工和老陈家的男人一桌子吃饭,吃剩下才轮到我们女人。吃多了,还吹着胡子打我们。临了跳了河,我们老陈家的女人都不想他。”

“妈,你咋乱说?”陈嫂脸色煞白

“我说的都是实话!呸呸,大兄弟,我瞎说的。哪都是万恶的旧社会的事,现在是新社会,到处洒满金光。你可别当真。”

穿着打着黑色补丁蓝衣的陈家男主人推门进来。他高高的个子、留着光头、白净的面皮上嵌着这一双略带羞涩的黄色眼睛。薄嘴唇上方有一颗黑痣。要不是下巴上长着一缕黄胡子,像个柔弱的女人。看到皇甫顺耕坐在炕上,他露出喜色。放下手中提溜的一网兜菜叶,过来坐到炕沿上问候。

皇甫顺耕后来知道,老陈在县政府扫地,与县委小食堂的大师傅关系好,隔几天会拣一次菜叶回来,所以老陈家是从来不买青菜的。老陈一个月几十块钱,陈嫂没工作,一个人要养活六张嘴,省下的青菜钱,可不是小数,够买煤球了。皇甫顺耕支起身说:

“长顺大兄弟,都说大恩不言谢,我还得说声谢谢!不是你们一家,我这会就该烧头七了!”

“看你说的。”陈长顺白脸微红,“谁见到你这种情况,都会拉一把。把这个谢给我娘吧,祝她老人家长寿。都是她的功德,我们一家才无灾无难。”皇甫顺耕羡慕地说:

“看你们这一家,母慈、子孝、媳贤,多好。我是遇到活菩萨了。”陈嫂说:

“街坊邻居,没一个不说我妈好的。每年都得居委会的五好奖品,可没少奖盆盆婉婉。”陈大娘:

“多帮人,少说话,就能平平安安。咱平头百姓担不得事情。不就是求个长久安稳吗!”说完,急喘了几口气,急促地干咳起来。

陈长顺过来给娘捶背。缓过气来,陈大娘踮着小脚来到灶前,揭开锅盖,将屉上蒸着的一碗稀饭、一块黑窝窝、半碗煮白菜、半块臭豆腐端到儿子面前。陈长顺:

“孩子们哪里去了,快把他们找回来。”陈嫂叫男人先吃饭,说:

“陈桥陈墩作业也做完了,叫他们疯去吧,省的两个小的瞪着眼看着你吃饭。”

陈长顺将脚边的装菜叶的袋子小心地提起来,从里边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袋,叫老婆赶紧拿过来个碗。

陈大娘探头瞥了半瓷碗白菜肉片,冷着脸说:

“孩子,咱不贪恋这些不该是咱的东西!”

“娘,是县委小食堂剩下的。”

“剩下的也不能拿。”

“是大师傅给的。”

“给的也不能要!”

“要不就倒了。”

“倒了就叫猪去吃,你也不能再给我往回捎!”

“娘,”陈嫂说,“人家吃剩下的,捎回来不当紧。”

“媳妇,还是多留个心眼好,”陈大娘说,“我是担心长顺犯错误!”

“犯啥错误,”陈嫂笑着说,“说句不好听的,捎回来的就是泔水。”

“娘是害怕啊,隔壁老王不就是拿了公家两个馒头,被打了贪污犯!”

“娘,你别说了,我知道了,今后不再要了。”

陈大嫂推开门,伸着脖子喊:

“陈桥,带着弟妹快回来,你爹回来了!”

四个孩子头拱在一起用筷子疯狂夹着瓷碗里的肉片。

“真像一群拱在石槽前抢食的小猪崽、、、、、”陈大娘说。

“就是拿回来喂猪的!”陈长顺说。

说得陈大娘咧开没牙的嘴笑了,说:

“不准再要人家的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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