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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善人家违心驱灾星

已经很晚了,陈家的屋门仍然开着。

看到皇甫顺耕已在火前将硬结的狗皮膏药烤烫化开,陈大娘撩起灰袄的后摆,趴到炕沿上。皇甫顺耕将已经淌化的膏药按在陈大娘嶙峋的腰脊上,轻轻抚平后又将她搀扶起来,从炕洞里拿出蜡烛点燃。陈大娘戴上老花镜,将揭下来的废膏药抠下来一块,凑到火头前烘软后,捻成细细的长条;皇甫顺耕挤开陈大娘皴裂手指上的裂口,将熔化的膏药汁,滴进血呲呲的裂口里。她脚跟的皴裂像一个底部炸裂西红柿,皇甫顺耕如法炮制,每次滚烫的液汁嗤嗤作响地滴落,都能感到陈大娘缩卷的身体轻微震颤。硬着心用了半贴膏药终于将脚后跟裱糊好,陈大娘的脚跟看上去像两个缠满黑线的肉粽。

陈大娘颤巍巍地爬起来,用青筋凸起的手紧握着脚后跟一会,心神不安地看着屋外。披着衣服的陈大嫂,蹑手蹑脚的从自己的屋里出来,系着口子说:

“孩子们都睡了,娘,我出去迎迎长顺!”说完,将一块方巾系到头上,急匆匆出去。

夜已经深了。邻居家的窗户陆续变黑,整条街道黑洞洞的,冷风裹着尘土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滚动。只有陈家破院陋室的灯,还孤单的亮着,黄莹莹的,给人以不详的联想。时间过的极慢,仿佛在艰难地刻画坚硬的金石。滴答滴答的钟表走动声,像木棍一样捣杵着屋里两个担惊受怕人的心脏,又像锯子在两个人的肉上剌来剌去。满脸惺忪的陈桥起来撒尿,看到父亲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也感到极不寻常。他睡意全无,抱着瘦小的肩头,不满地瞥了坐在板凳上的皇甫顺耕,眉头皱成一团坐到奶奶旁边。

甩着双手跟在老婆身后回到家里的陈长顺,眼光有意避开皇甫顺耕,径直脱鞋上炕盘腿坐在炕桌前。卧室里的几个孩子爬起来挤在门口,将黑黑毛茸茸的头颅伸出来。陈大嫂拍了其中的一个头颅:

“去,都去睡觉。你们的爹什么也没给你们带,饭盒忘到单位了。”

陈大娘踮着小脚,从铁锅里端出热腾腾的晚饭,摆在儿子面前,打量着吃饭的儿子脸色。脸色苍白的陈长顺,舌头团着嘴里的饭食,伸着脖子往下咽。吃了几口,就将筷子放到了炕桌上。

“孩子,发生了什么事?”陈大娘瞅着儿子的眼睛,不安地问。

陈长顺瞥了一眼皇甫顺耕,端起温开水,一气喝下。抹了一下嘴,有气无力地说:

“娘,我累了,睡觉吧。”

皇甫顺耕从院子里的茅厕出来,路过陈长顺两口住的房间,停了下来。

“、、、、、盘问咱家与老常的关系,问老常的来历,老常跟咱家说过什么,咱们知道老常什么事情。就是这些话,反过来复过去的问、、、、、”陈长顺说。

“老常不是好人?”是陈嫂的声音。

“别瞎说,能看出来,老常是个好人。”老人的声音,“最后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说,明天先不用上班了!“

长时间的沉默。

“为啥?是因为老常?”陈大娘问。

“不知道,没那么说。”儿子说。

“老常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不至于吧。再说了,咱们啥做错了,该跟咱们说明白了,咱们也好知道咋办。”

“他们好像怕老常,跟咱们说什么。”

院子里黑如浓墨。正房的门无声地开了,蹦出一个瘦小的如鬼魅般地身影:赤身裸体,只穿个裤头,弯着小腰,撅着瘦瘦的屁股,探着小脑袋。他柴棒一般的细胳膊上,压着盛着半锅泔水的大铁锅,脑袋像鸭子一般前后探动,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吊诡地转着圈,像一个虚幻世界里怪异木偶。臂弯上沉重的铁锅,使他不堪重负,他弯腰直起,走走停停,跌跌撞撞,大声地喘息,不停地转动着脑袋四处乱瞅。突然,他停下来,把沉重的铁锅用力端上一段矮墙。矮墙里的睡猪,嗅到了泔水的气味,吱吱叫着,支起前腿。仿佛意识到放错了地方,他突然将铁锅从矮墙上搬了下来,还是刚才的样子,在昏黄的院子里端着铁锅转起了圈。转到第三圈的时候,他停在皇甫顺耕居住的小泥屋前,瞪着懵懵懂懂的眼睛,抽动着薄薄的鼻翼,久久不动,喃喃道:

“你走,你走----------我害怕---------你不走,我烫死你----------”

突然,他像一辆失去控制的汽车,端着锅向紧闭的木门撞过去。

陈长顺第一个冲出来,他将在院子里狂奔迷乱的陈桥紧紧抱住,用力用手指抠着人中。陈嫂呼叫着儿子的名字,给颤抖挣扎的儿子披衣服。陈桥舞动着双臂,含糊不清地喊叫。挣扎了一会,突然全身瘫软,仰倒在父亲的怀里。一会,睁开双眼,迷茫的看着围在身旁的长辈,虚弱地问:

“爸,我又犯癔症了?”

陈大娘将孙子揽在怀里,带着哭腔说:

“桥啊,咱家没事,你害怕个啥呀!”

皇甫顺耕收拾净横流的酸臭泔水,再也无法入睡。幸亏泥屋的破门不甚结实,自己又没有将它插紧,否则一定将小陈桥撞个好歹。屋外的漆黑天空变成铁灰,又由铁灰渐成深灰,接着皇甫顺耕看到院里的树枝,在一片灰白中瑟瑟抖动。

正房门户紧闭。小院里静悄悄的,渐渐,角落里鸡窝里的活物发出焦急地咯咯叫声,矮墙里也传出猪的饥饿的哼鸣。往常这个时候,憋了一晚上的公鸡母鸡们,挓挲着羽毛扇着翅膀满院子乱钻乱飞;笑眯眯晃着花白网髻的陈大娘,踮着小脚在飘出浓烟的厨房里进进出出;蓬松着头发的陈大嫂,大脚蹬蹬,先喂猪,再喂鸡,再大声吆喝孩子们起床;陈长顺将脸盆端到青石台上,打着响鼻洗脸,蹲在院子的角落嗤嗤地刷牙。

今天这些温暖的生活场景都不见了,院子一片死寂。

大襟错位的陈大嫂,领着街道的一个医生急匆匆地回来。皇甫顺耕跟在后边,想去问候一下病情。背着药箱的医生进屋后,神色冷冽的陈大嫂转身说:

“老常大哥,您就别进去了。我家陈桥刚好点??????怕见你!”

进去的陈大嫂又拐出来,对呆立在屋外的皇甫顺耕说:

“老常,你还不知道吧。老陈因为你,不叫上班了!”

“因为我??????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昨天就想问问你!”

“陈桥---------好些了吗?”

“陈桥在你门上撞折了胳膊。我婆婆夜里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眼珠子烧得红火球似的。老陈家遇见鬼了!”说着,踮着脚将手中的圆镜子挂到门楣上,镜面对准皇甫顺耕居住的小泥屋。

心力交瘁的皇甫顺耕看着自己居住了几个月的泥抹小屋。

刚来时,满头汗水的陈长顺,将买来的大片荊耙埋进挖好的根基里;几个大人,争先恐后的将和好的麦秸泥抹上去;小脚沾满泥巴的陈大娘,将半锅热水倒满几个瓷碗;满身黄泥的小陈桥,像猴子般杂物间跳来跳去、、、、、、

阳光洒在皇甫顺耕黑色的棉袄上,周围一片跳跃的明亮。灰色的屋顶和街道以及街道上蚂蚁般地人群,都罩在冷冽而透明的阳光之中。皇甫顺耕感受不到明亮阳光的存在,像是行走在阴冷的浓雾隧道中。

走进一家药店,在售货员诧异的目光下,他将玻璃柜台里所有的狗皮膏药都买了下来。又在旁边的合作社,给陈桥买了一只上好的金星钢笔和几个塑料皮的笔记本,这是他早答应孩子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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