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华斜靠在门框上，肢体僵硬，双手空空地向前抓挠，两腿却将枯叟爷送出了院门不动。黄秀娇奔过去扶住她。她焦急地喊：
“秀娇，我的腿咋不听使唤了，我的腿、、、、、、”皇甫云楼将硬撅撅的丈母娘抱放到床上。黄秀娇用力揉搓着她铁板般僵硬的大腿：
“娘，你再试试！”
李翠华下地，艰难地拖着腿挪了几步，说：
“会动了！会动了！”扑到闺女怀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吓死我了！”
清晨起来，皇甫枯叟说：
“顺耕，一会皇甫德良要过来，说是检查粮仓。”皇甫顺耕：
、、、、、、我前院后殿泼上水，打扫干净。”
快到中午，皇甫德良和大队会计才到。一跨进弘农观的大门，就掐着腰站在青石铺就的院子当中大喊：
“两位皇甫道士快出来！看你们骗我到啥时候？”
皇甫枯叟从大殿里迎出来：
“德良，你们来了。你瞎嚷嚷个啥，现在那还有什么道士，都是你的大队社员----涧水湾新村队仓库保管员。德良，你的脚咋了？一瘸一拐的。”
“没事，前几天不小心大拇脚指踢到了石头上。皇甫顺耕，你敢说你是保管员！都说你天黑以后穿着道士衣服，攀岩下涧，像一只老猴子。你敢说没有？穿上那身衣服叫我看看。”
“脚趾甲踢坏没有？叫我看看。一把年纪了，走路也不注意点。”皇甫顺耕想看看皇甫德良脚趾伤的模样，是不是叫老鼠夹打伤的。那夜的大火在他心里始终是个疑团。
“看个屁。你有那个资格？”皇甫德良瞪着眼说。
“德良，顺耕是好意、、、、、、”皇甫枯叟接着刚才的话头，“顺耕，去穿上，叫你兄弟看看你的戏服。”
青色的方形道帽，戴在皇甫顺耕剃光带疤头顶上，叫皇甫顺耕显得素净别致。道袍并不十分合身，宽宽大大的，披在瘦小的身上像是一件斗篷；只是比雨衣轻薄飘逸，清新如晨光下抖动的植物叶子，散发着天然香气。
“怎么看怎么别扭，像是旧社会的逃难的教书先生。再叫我看看穿衣裤道士的样子？”皇甫德良仰着身子，坐在大殿当中的圈椅上，对站在大殿中央的皇甫顺耕说。
皇甫顺耕脱下道袍，穿上青色衣裤，将赭色的布带一圈一圈细密有力地缠在小腿上。缠毕，又拿出一双草鞋穿在赤裸的脚上。
“不好，不好。哪像个劳动人民！今后，没人的时候我不管，要是有人向我说你们穿着这些东西，向我举报你们是道士，你们这仓库保管的活就算干到头了。我丑话先说了，你们好自为之。陈会计，把我的话记在笔记本子上。带我去看粮仓吧。”
路上，皇甫德良一副领导的派头，居高临下地说：
“皇甫顺耕啊，你是个新社会的失败者！你不是地主富农国民党，还是个解放军的干部，前途光明。可现在这个熊样子，国民党的残兵败将都不如。活该！放着好日子不过，你自找的。要不是我念你是我哥，叫你当个保管员，你就得饿死、穷死、、、、、、我不说你的思想，说你的思想就严重了，只说你这个性情、、、、呵呵、、、、、”
“皇甫顺耕跟在后边，也不反驳，像一个逆来顺受的小丫鬟。
将手伸进囤子里抓出一把小麦粒，捧到鼻子前嗅嗅，扔进嘴里咬咬，捧几捧在地上摊开看看生没生虫，检查就结束了。
扭脸看到跟在后边穿着道士青衣，怡然自得的皇甫顺耕，皇甫德良勃然大怒：
“皇甫顺耕，看你那副熊样子！你还是不服气是不是？你要是不听话，我明天就叫人把这个道观拆了！你信不信？”
“德良，”皇甫枯叟说。“他和你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已经不是层次。息怒吧。”
“皇甫顺耕，你是不是不听招呼！”
“顺耕，快把青衣脱了，换上平常的衣服。德良，你误会顺耕了、、、、、”
“我看他是不服气、、、、、”
皇甫顺耕胸中，像有几只猫爪在抓挠。他不反驳，脸上强挺着微笑，折回自己住的小窝棚换衣服。
榆木八仙桌上，摆着四样素菜：竹笋炒木耳、麻婆豆腐、蘑菇炖豆腐和一盘拌萝卜丝。旁边放着一罐老酒。皇甫德良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几盘菜，挨个尝尝，吐掉木耳里的草梗，不满地说：
“这就算请我喝酒？不是打我的脸吗！”
“还有一个汤、、、、、”说着皇甫顺耕将一大瓷碗汤放到桌上。汤盆里飘着的嫩黄蛋花发出阵阵香气。
“去再去炒一盘鸡蛋端上来。”皇甫德良对着刚要去端饭的皇甫顺耕说。
“德良、、、、真是不好意思，就一个鸡蛋打到汤里了。”皇甫枯叟笑着说，“本来有只母鸡，谁知昨天夜里叫黄鼠狼叼走了。窝里就剩下这一个鸡蛋。”
“不早说，要知道就不破费你们了。吃饭吃饭。咱今天立个规矩，只吃饭不喝酒，只吃饭不谈公事。说着夹了一筷子凉拌萝卜丝塞进口里，嚼了几口，端起酒喝下去，又说：
“枯叟叔，白萝卜不烂不穅、一咬一包水，你是咋存放的？”
“就是挖个坑埋在地下，一直能吃到秋萝卜下来。都是咱先祖选的这块地地气方好。德良，你也看到了，这大殿该该翻修了。你抬头看看，屋顶到处露着天，一下雨屋里就成河。后墙的裂缝有四五道，宽的能塞进个砖头。”
“枯叟叔，不是说好不谈公事吗。再说这些，我就走了。”
“德良、、、、、、”皇甫枯叟并不甘心。
“枯叟叔，要不这样。你叫皇甫顺耕给我抓只母鹌鹑作盘菜，咱们边吃边谈？你这些素菜寡淡寡淡，难以下咽。”
“鹌鹑带着翅膀，顺耕怎么能抓到？再说你还要母鹌鹑，这不是难为你叔
吗！”
皇甫德良放下筷子走出大殿。他来到一棵古松下，指着架在树尖上的一个黑乎乎的鹌鹑窝说：
“爬上去，拿住这只母鹌鹑。”
一只鹌鹑扑棱棱的从窝里飞出来，落在旁边的另一棵树上。
“爬上去也抓不住。”皇甫枯叟说。
“叫皇甫顺耕先把鹌鹑蛋掏下来，母鹌鹑就不会飞远了。都知道您老有一手弹弓绝技，还愁打不下来它！”
“老喽，早就不玩弹弓了。”
“走，老陈，咱们走。”
“鹌鹑年年在这里做窝、、、、、嗨，好好，顺耕，你上去、、、、、”
一会，攀到树顶的皇甫顺耕，擎着几个鸟蛋说：
“里边的小鹌鹑在动，德良，这蛋不能吃了！”
“拿下来，我就爱吃这样的毛蛋！”
母鹌鹑围着空掉了的巢窝不走，啼叫着从这条枝上跳到那条枝上。皇甫枯叟取出弹弓瞄准鹌鹑，眼睛一闭，将手中的石包松开。高高树杈上的鸟儿应声石头一般掉落下来。（未完待续）